正文 避免糟糕的政策組合(1 / 3)

2010年歲末,通貨膨脹有如出籠猛虎,令人望而生畏。中國連續兩年的天量信貸,美國再次啟動的量化寬鬆貨幣政策,內外交織,置中國經濟於極高風險之中,既令資產價格快速飆升,也使普通物價節節攀高。麵對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通脹不起,寬鬆不止”的勢頭,中國如何應對由此催生的通貨膨脹?美元貶值趨勢難改,人民幣還要盯住美元嗎?中國經濟還要承擔盯住美元的巨額成本和風險嗎?

被動超發貨幣是通脹之源

財新:中國2010年出現的通貨膨脹,超出了大多數人年初的預計,你對此形勢以及目前的政府對策如何評價?

周其仁:理論上可以說,“通貨膨脹總是一種貨幣現象”。通脹必定與貨幣超發有關,為應對金融危機,中國過度發放的貨幣現在已經顯示出很大的副作用。但等大家對這都形成統一認識並不易,所以處理通脹問題往往顯得滯後。

同時還應該看到,通脹又不隻是一種貨幣現象,如果增加商品或廣義的資源的入市,增加貨幣需求,則價格總水平當可回落或平緩。增加商品或資源供應,也有很多選擇,比如當下中國,增加供不應求的服務,例如醫療、教育等等。此外,擴大進口也可以緩和國內通脹。

目前政府已經采取較多方麵的措施,包括價格管製,希望穩定總體價格水平。不過,我早就提出,如果政府壓價把供給也壓製住了,則是愚蠢之舉。

財新:對於通脹的源頭,你比較擔憂央行的“第二貨幣動脈”,即為了守住彙率目標,不斷用基礎貨幣大量購彙,而加息對此的作用和空間都有限,因此不能調節其間的貨幣運動。怎麼辦?

周其仁:加息就像是給貨幣老虎多喂塊肉,當然有助於暫時把它穩在籠子裏。可是,“老虎”也因此變得體形更大,胃口也更好了。所以問題尚未根治。

消除負利率還不等於消除通脹的壓力。道理很簡單,即使利率在物價指數之上,物價總水平也可以升到不被接受的高水平。高利率有助於抑製高通脹預期可能轉為惡性通脹的概率,但並沒有根除通脹壓力。

加息也是“加價”。物價總水平過高的根源是貨幣總供給過大,非到源頭下功夫無法根除。僅僅調控金融機構與其客戶的關係還不夠,正本清源,還要調節金融機構與央行的關係,特別是根除當下央行在開放條件下被動超發貨幣的機製。

財新:被動超發貨幣是中國經濟通脹之源,這個應該怎麼理解?

周其仁:人民幣盯住美元,導致中國在早年立法消除“主動”超發貨幣的製度漏洞後,又麵臨“被動”超發人民幣的新挑戰。

1997~2005年間,人民幣兌美元彙率為8.27元,意味著每增加1美元國家外彙儲備,央行就要增加動用8.27元人民幣的基礎貨幣向商業銀行購彙,這8.27元“高能貨幣”轉入銀行係統,再乘上4~5倍的貨幣周轉速度,可放給市場的流動性總額就是40元人民幣上下。

這就是說,人民幣彙率的形成機製,在事實上已經成為貨幣當局被動發行人民幣的機製。人民幣幣值穩定屢出情況、宏觀調控壓力不斷,皆因此而起。

財新:中國央行超發貨幣較大程度上是被動的。但以往發行速度也不低,然而人們卻並沒有體會到明顯的通脹,這是為什麼?

周其仁:從貨幣數量論來看,不論20世紀40年代末期的惡性通脹,60年代初在嚴厲的物價管製下頑強地以“短缺”形式表現的通脹,還是改革後數次兩位數的通脹,凡物價總水平持續的上漲,都可以從貨幣存量大幅增加的事實中找到原因。

以往通脹沒有惡性化,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貨幣化或貨幣深化,在給定貨幣量的條件下,增加了貨幣需求,從而對物價的上漲產生抑製作用。

財新:具體而言,過去這些年,貨幣深化對消化吸收超發貨幣是如何起作用的?

周其仁:給定貨幣被動超發,如果國內市場化的潛力得到充分發揮,對貨幣的需求是一種水平;如果市場化潛力得不到充分釋放,甚至受到人為抑製,那對貨幣的需求就是另外一種水平。

作為一個轉型經濟,中國尚沒有投放到市場裏來的資源有的是,市場形勢危急,加大投放就是了,即“水多了加麵”:20世紀90年代以後,國有土地拍賣、城鎮居民房改、農民工大規模離鄉進城,加上土地轉包和山林權轉讓,多少資產投入,把那被動超發的貨幣“積極平衡”了不少。

對於中國這樣的轉型經濟體來說,市場化、貨幣化是加速推進還是停滯不前,對物價的影響就大了。遠的不提,要理解近年中國貨幣占GDP之比持續高升、包括資產市場價格在內的物價總水平屢出險情,似有必要雙管齊下,從貨幣供給機製與市場化進展兩個方向,分別調查,綜合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