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新:目前,中國是否還有進一步貨幣深化的空間?市場化改革的空間還有多大?
周其仁:經曆了30多年改革開放的中國經濟,繼續市場化的潛力還是蠻大的。表麵上看,中國市場裏有無數商品供過於求,時不時還有“嚴重產能過剩”的報道。但是如果加上品質維度,仍然有不少商品與服務嚴重地供不應求。
比如,老百姓對好醫院、好醫生、好學校、好老師的需求與日俱增,但“政府主導”的醫療和教育似乎永遠也滿足不了這些需求。可以也應該開放市場、引入民營。
要素市場的進展更不平衡。勞動力資產的市場化程度比較高些,但城鄉一體、不論身份的勞動力市場還是有待發育。土地的市場化程度看起來不低,因為“地價天王”天天刺激著購房人的神經。但仔細看一眼,就發現該市場隻限於城市國有經營性土地的轉讓。憲法規定的、作為中國兩種土地所有製之一的農民集體土地所有權,至今還沒有全國範圍的合法市場轉讓權。
中國還遠遠沒有充分釋放市場化的潛力。諸多後果之一就是難以平衡不斷被動超發的貨幣。根據中國改革的早年經驗——“水多了加麵”——比較合理的政策組合似乎應當是,或動員更多的資源進入市場,以消化源源不斷超發的貨幣;或減慢市場化改革的步伐,但必須嚴格控製貨幣的超發。最糟糕的組合,就是既聽任貨幣被動超發,又在市場化改革方麵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財新:為解決被動貨幣超發的困擾,中國的出口導向政策是否需調整?如果是,該如何調整呢?
周其仁:出口導向帶來的國際收支不平衡,不但對外“失衡”,而且對內也失衡。根本解決之道,不是人為地壓縮中國的出口,而是主動擴大進口,在更充分發揮自己與貿易夥伴比較優勢的基礎上,達成國際收支的基本平衡。
那麼,是什麼力量影響了中國進口的擴大?因素頗多,其中比較根本的還是人民幣彙率形成機製。因為從進口的角度看問題,人民幣彙率的水平決定著中國人花美元買國外商品和勞務——進口的機會成本。經濟邏輯說,成本降低,需求量上升。這樣推理,人民幣彙率升值定有擴大進口之效。
此外,進口稅費的設置和服務是否便利,對進口流量有非常靈敏的影響。應適度壓減進口稅費並進一步提供進口服務便利。每增加一塊錢國外商品的進口,就是為平息國內通脹壓力增添了一份積極力量。
不但出口政策需要調整,整個刺激政策都要退出。中國經濟已經保證了8%以上的增長,既然第一個複蘇,當然有理由第一個退出。因為經濟刺激不是沒有代價的,最明顯的就是大量貨幣的發放對整體市場物價產生的不利影響。刺激政策隻有短期的效果,中國經濟必須要回到可靠的增長基礎。
人民幣應該擇善而從
財新:你剛才提到人民幣彙率的形成機製是影響中國進口擴大的根本因素。目前,人民幣彙率形成機製受到諸多國際上的批評和指責,對此如何理解?
周其仁:人民幣彙率是在中國的市場上形成的,就是中國外彙交易中心。它的確是一個市場,不過,尚帶有轉型經濟的若幹製度特征。第一個特點較為明顯,它是一個僅僅設在中國的市場,在世界其他地方別無分店。另一個特點較為隱蔽。中國外彙交易中心實行會員製,所有在中國合法經營外彙業務的商業銀行和其他金融組織,經央行和外彙管理局的審查批準,都可以成為該中心會員。進入中國的外彙,無論來自貿易順差、外國直接投資,還是所謂的“熱錢”,都是先與這些會員“結彙”,然後再由會員機構在中國外彙交易中心這個“銀行間市場”上競買競賣各自持有的外彙頭寸。
現在全球高度關注的人民幣彙率,就是中國外彙交易中心的會員們每天在這個市場上競爭的結果。說人民幣彙率是在市場供求競爭中形成的,此言不虛。
財新:既然人民幣彙率是通過市場化機製形成,為什麼爭議這麼大?
周其仁:中國外彙交易中心有一個特超級會員。這就是主管中國外彙市場的央行及外彙管理局。在這裏,像所有其他會員一樣,央行可以進場購彙。加上“特超級”的修飾語,是因為央行不但是日益成長的中國外彙市場上的最後買家,而且在事實上購入了進中國外彙的絕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