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探查之後,問題提上了台麵。既然掛鉤美元的人民幣彙率機製被動放出過量貨幣,甚至危及到人民幣本幣的幣值穩定,為什麼就不能考慮改一改?“大刀闊斧改彙率”,就是這樣提出來的。不過我的主張,還不是一早上就大幅提高人民幣彙率的水平,而是考慮根本改革人民幣彙率的形成機製。說簡單也簡單,因為要點就是中國貨幣當局目標過多,除了《人民銀行法》規定的“維護人民幣幣值穩定,以此促進經濟增長”,還要拿基礎貨幣大手購彙,然後又要把多放出去的貨幣收回來。還是回歸單一目標吧,就是守住本幣幣值,對得起天下持幣人。彙率維穩,不妨從已有的流動性裏找出路。橫豎作為政策目標,一定要在預算裏留有足夠的實施政策的資源。具體來源,無非是預算撥付(委托央行也可)、專項發債(特別歡迎主張人民幣絕不升值的中國公民和外國專家帶頭認購)、國企利潤(似乎比上繳財政技高一籌)。其他來源還有,包括國家減持金融和一般國企的股份、社會管理收益(如道路擁擠收費之類)。反正原則就是一條,要在已經發出、已經創造出來的貨幣裏打主意,籌措大手購彙,即維係人民幣對美元的彙率穩定。讀者或問:如果一切潛在可能都用盡,仍然籌不足購彙款項,那又怎麼辦?我也答了:那就讓彙率升吧。因為那才是更完全意義上的“市場彙率”,至少與維護人民幣幣值穩定這一更為重要的目標,不再矛盾與衝突。
那也才有完整意義上的“貨幣政策”,因為貨幣當局的全部工作注意力,集中於維護貨幣幣值的穩定。這件工作的意義重大,因為事關整個國民經濟運轉的交易費用。使命之艱巨不是因為技術方麵有解決不了的困難。真正的難處,是如何以有效的資源約束無窮無盡的人類欲望。我不相信為貨幣選錨有那麼複雜與神秘。貨幣史的教訓說,困難的是如何防止一個經濟迫於短期的壓力,把好端端的或至少尚可用的貨幣之錨白白給廢了。這方麵,控製現代貨幣機器的國家欲望的管理,顯然是難中之難、重中之重。還是那個命題,穩健的貨幣來自穩健的財政,而財政的穩健要靠製度保障。
最後講幾句全球貨幣格局。美元的地位是曆史形成的,不會一天就終結。不過由一個國別貨幣同時充當全球儲備和結算貨幣,卻從第一天起就含有內在的麻煩。何況,一幣獨大下的國家欲望的管理,對西方選民政治來說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反正屈指一算,尼克鬆總統宣布關閉美元按當年布雷頓森林體係承諾之價換黃金的窗口,已經過去了40年。美元沒有因此而倒,堪稱奇跡。但是美元地位開始動搖,卻是不爭的事實。最重要的是搖出了歐元,也是上世紀人類經濟生活中的大事件。可惜歐元衝擊還未見最後成功,它自己就開始搖了起來。問題是一樣的:管不住國家欲望,不可能有可靠的財政,因此斷然難有可靠的貨幣。
這就帶來一個全球貨幣前途的大問號。在所有的不確定性當中,我看唯此為大。中國要怎樣打算盤?人民幣有沒有機會?這是大家不能不關心的問題。個人之見,全球化非要全球貨幣的配合不可。大路徑也許就是兩條。其一是開會開出一個國際貨幣來,如凱恩斯當年在布雷頓森林建議過的那樣。其二是若幹個國別貨幣競爭全球貨幣的地位,在競爭中互相約束,防止國家欲望的管理失控。事情太大,中國應該在兩方麵都有所準備。積極參與G20的對話和談判,積極參與國際貨幣新秩序的形成,這方麵已經有好的開頭(標誌是人民幣納入國際特別提款權)。人民幣國際化,則是第二手的開端。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奠定確保人民幣幣值穩定的貨幣製度。真希望我的看法是過於保守了:本國人民還在用我稱之為“民間金本位”的貨幣,走向國際不免任重而道遠。
[113] 本文是作者在2007年全國經濟學年會上的主題發言,2008年4月29日修訂。作者感謝海聞教授及年會東道主深圳大學經濟學院的邀請,感謝文稿修訂過程中與薛兆豐、盧鋒、餘永定、宋國青、汪丁丁、梁紅的討論和他們提出的修訂意見。當然,文中的錯失由作者本人負責。
[114] 本文刊於2010年9月20日的《經濟觀察報》。
[115] 本文刊於2011年1月17日的《經濟觀察報》。
[116] 2011年全年的CPI為5.4%。
[117] 本文刊於2011年3月7日的《經濟觀察報》。
[118] 本文刊於2011年3月7日的《經濟觀察報》。
[119] 本文刊於2011年9月12日的《經濟觀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