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個變化,量小了無傷大雅。可是中國的開放是一個大國在人均收入很低水平上的開放,很快就在國際競爭中發揮出驚人的比較優勢。1990年中國的淨出口不過510億人民幣,占年度GDP的2.6%,可是到了2004年,中國淨出口就超出1萬億人民幣,占GDP的5.4%;到2008年,中國淨出口2.4萬億,占GDP近9%。反映到貨幣運動上,央行的資產負債表上增長最為迅猛的當數“外彙占款”——央行從商業銀行那裏購買外彙占用的基礎貨幣。大家可以看央行網站公布的數據,2010年末我國外彙占款22萬億人民幣,比8年前的2002年淨增近20萬億。“高能貨幣”更加勢不可當,2010年末我國的廣義貨幣(M2)存量72.3萬億人民幣,比2002年末淨增了53.8萬億。
貨幣流程根本改變。原來央行發出貨幣,主通道是借款給商業銀行,後者再把錢貸出來,市場上就有錢用了。次通道是借錢給財政,特別是在財政入不敷出的年份。可是1994年中國對建國之後曆次高通脹的教訓痛定思痛,由全國人大立法,禁止央行對財政透支,把上述那條貨幣小通道堵住了。大體是從2000年開始,央行借錢給商業銀行的通道也開始大反轉,變成商業銀行大把借錢給央行!探查過了,央行天天、月月、年年向商業銀行購彙用的基礎貨幣,在資產負債關係上,是央行的負債。當央行購入的外彙越來越多的時候,商業銀行就成為央行的淨債主。
了不得的貨幣運動翻轉。如果說有哪一個詞彙最為傳神,那麼我以為就是“央行被動發鈔”。第一次聽到前央行副行長吳曉靈女士講這個詞時,就覺得準,並以為沒有在第一線承受過巨大壓力之輩,講不出這麼一個詞來。“被動”者,由不得你也。究竟有多少外彙流進中國,究竟央行為購彙要擔負多大的基礎貨幣負債,再也不是央行“主動的貨幣政策”的結果。這也是央行承擔動用基礎貨幣維係彙率穩定職責的邏輯結果。人民幣彙率水平一旦成為政策目標,進多少外彙就決定了央行“被動吐出”多少基礎貨幣。
又管本幣幣值穩定,又管彙率穩定,央行能不能一身二任呢?探查的結論是,這要看年頭。1997年中國出現通縮,外加亞洲金融危機雪上加霜,內需不足。在那樣的情況下,人民幣在主動大幅度貶值之後並入市場之軌,與美元掛鉤,對出口有大幫助,對穩定各方預期也大有幫助。但經過幾年努力,特別是經曆國企大刀闊斧的改革、中國正式加入世貿,以及刺激內需政策收到效果之後,2003年中國已走出通縮,並麵臨內外需求過旺的新問題。這也是餘永定、宋國青分別在2003年提出人民幣主動大幅升值建議的背景。從貨幣角度看,就是別指望鉤住美元就保得了人民幣的幣值穩定。中國是大國,不是香港那樣一個小經濟用貨幣局製度靠美元約束港幣就可以的。大經濟還是要有約束得住自己的貨幣製度,任由彙率機製充當事實上的發鈔機製,美元不毛還好,美元毛了,人民幣怎麼維係自己幣值的穩定呢?
可惜直到今天,中國還是沒有過得了這道關。不錯,2005年7月以後人民幣兌美元持續微幅升值,累積起來對緩減人民幣超發的壓力不無小補。否則,倘若還是8.26元人民幣兌1美元,今天中國的日子要怎麼過?但是,人民幣微幅升值並沒有解決貨幣機製和貨幣製度層麵的問題。在短期效果上,這些年人民幣微升究竟能不能抵得住美元累貶的程度,還有疑問。否則,滿街的“輸入型通脹”,究竟是從哪裏跑進中國來的?至於持續微升帶來全球人民幣升值的穩定預期,更是大麻煩。當今世界,貿易是小頭,資本流動是大頭。彙率預期指揮千軍萬馬流入中國,那摸著不熱的“熱錢”要怎樣應付才好呢?
事實上,彙率機製仍然是今天中國貨幣製度的組成部分。央行還是每日每時被動吐出基礎貨幣來購彙,同時又衡量通脹形勢,決定把多少吐出去的貨幣再“對衝”回來。拋開細節不談,央行的“對衝”工具無論是提升法定儲備金率還是發行不同期限的央票,都是央行的負債。這裏帶出一個“深層次”的問題:央行負債在理論上是不是國家債務的組成部分,在實踐中要不要納入財政預算管理?這不是小問題,因為以國家信用為基礎的貨幣製度,財政穩健永遠是貨幣穩健的保障。
實際的情況是,彙率維穩作為政策目標持久實施,卻沒有財政預算覆蓋該政策的成本。那就是經濟學家喜歡問的,收益脫離了實際成本的約束,行為會怎樣?講過了,那會累積“炒豆歸己,砸鍋歸人”的道德風險。思想輿論方麵也一樣,“堅決頂住人民幣升值的壓力”看起來英雄極了。問題是,靠口水和文章是頂不起人民幣彙率的。真要頂,還要靠物質力量。最可靠的當然是真金白銀。沒有真金白銀,法定信用貨幣也可以頂一陣。最後要轉了一大圈才發現,所謂“頂住人民幣升值壓力”的,講到底還是靠國內通脹頂下來的!後來連美國政客都拿這一條做他們國內的工作,不知道我們這裏的英雄們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