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北冥翔牽住了主任全部的注意力,班上的其餘人開始自由活動。
林菲好奇地靠向小薰,下巴指了指北冥翔:“喂,他這是怎麼了?”雖然北冥翔這人平時就不學習,但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答不上來,也太那個了點兒吧?
小薰正為昨天晚上的遭遇悵然若失中,抬頭瞄了一眼隔壁正絞盡腦汁思考一道證明題的第一步(也就是“平麵三角型內角和”這一真理)的翔,輕描淡寫地轉了下筆:“出了點意外。”
那天晚上,據說因為風華的主電腦被黑客侵入,被鎖在地下室的北冥翔和關夜佳總算得救。
——先是一陣短暫的停電,然後“滴!”,雙門扉的鐵門突然左右開啟。
翔喜出往外:“太好了!萊西,可以出去了!”
此時萊西已經冷得倦成了一團,北冥翔連忙過去用衣服裹好他,扶起人來就要逃。可腳剛邁到門口,又停了下來。
“媽的!就這麼走了豈不是便宜了他們!”他回頭,很不甘心地環視身後的空間,突然眼睛一亮!“喂,萊西,在這裏等一下,我馬上就來!”
萊西沿門蹲下,眼角映著北冥翔興奮地衝回地下室的背影。然後看到他赫然拔起地上一座大部件:
“混蛋四眼!我看你能拽到幾時!”
於是,破壞狂北冥翔高舉大部件照著那兩條相連的導管用力砸了過去……
“毒氣?!”林菲驚悚地喊出聲,連忙又壓低嗓門,“使人……智力下降的毒氣?”
“嗯。”小薰懶洋洋地點了下頭。
林菲同情地望了望正用三角尺量內角和的北冥翔,又看了看教室一角睡覺的萊西:“那怎麼那家夥很正常?”
“這個毒氣剛好使人的IQ降到80。”
“……哦,難怪……”林菲打量北冥翔,做頓悟狀。
主任:“夠了!!你不用再想了!!”
北冥翔:“NND!老子一定要把它量出來……”
*****
東南巷,顧名思義,位於這個城市的東南隅,是一條很不起眼的狹長帶。這個地方在大家眼中的印象,也就是接踵摩肩的老久平房,被踩得扁平光滑的石階,和夕陽下趴在地上玩彈珠的孩子和老人。這裏聚居著城市中絕大部分的貧民、孤兒和單身老人,空氣中常常飄著一股炊煙的味道。
細雨蒙蒙的清晨,整個東南巷遠遠望去泛著一層薄薄的水光。萊西沿著綿延彎曲的巷子溜達,穿著學校的製服,長長的頭發鬆鬆地挽起。這時能聽見許多人家陸續起床開窗開門的聲音。偶爾,當他望著那些熟悉的窗戶和門扉發呆,忽然就瞥見一個陌生的小腦袋瓜子探出窗戶,很驚奇地瞪大眼望著他,然後這個小腦袋拉來一堆小腦袋們,一齊湊到窗前唧唧咕咕地打量他。
他駐足的地方,附近偷窺的腦袋瓜子逐步增多。等他發呆完畢覺得不對勁的時候,連出來洗衣服的大嬸和路邊漱口的大叔都在瞅他……
“它是哥哥還是姐姐?”
“它長得好奇怪……”
“是長得很漂亮!”
“但是漂亮得很奇怪……”
“喂,它眼睛的顏色好奇怪?天生的嗎?……”
孩子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簡直拿他當外星生物。萊西淡淡地抬頭,瞄了一眼窗口的腦袋們。說不出那是種什麼眼神,有點犀利又有點飄忽,微微昂首的姿態半是認真半是戲謔,就像隻大型犬科動物,確實的無辜,卻也確實的危險。
窗前帶頭的那顆男性腦袋莫名其妙咽下一口唾沫,嗖地躲回房裏。當他鼓起勇氣,怯生生地再探出頭觀望的時候,小路上已經沒了那道頎長的身影。
東南巷縱橫阡陌,而萊西雖然有大型犬科動物的“美譽”,卻是一隻國寶極路癡。不過惟有在這裏他怎麼都不會迷路,可以憑借N年前的記憶在這個萬古不變的迷宮中自由來往。這個地方讓他能放心地玩耍,永遠不必擔心走失。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一直是這樣,那個時候,不管他跑到哪個偏僻角落,太陽落山前,哥哥也一定會找到他。
“可是你這樣不行啊,佳,你要記得這個地方,不能老是迷路啊!”
打第一次迷途後,哥哥便天天牽著他走過這裏的大街小巷,一麵走一麵囑咐小小的他記住這裏的每一個細節。
可是他就傻傻地望著哥哥,什麼都懶得去記,連腳下的路都懶得留意。為什麼要去記啊?記起來頭好痛啊!不想記。反正哥哥總會找到我的。他這麼想著,眷戀地握緊哥哥的手。
那時哥哥望著遠處,好似歎了口氣: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該怎麼辦呢?佳……”
不知不覺踱進一條稍開闊點的大道,路過昔日那家麵包店,萊西驀然站住,嗅了好半天,才恍然過來,原來這裏已經變成藥房了。隻是格局一點沒變,連同他現在站的這個位置,連同大門傾斜的角度,連同臉頰冰涼細絨的觸感……所有的細節和在一起,發動了他腦海裏久遠的記憶:
佳,你怎麼出來了?
……我帶了你喜歡的醬肉包。
回家吧……
“佳?是你麼?!”身後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
萊西愣了幾秒,回過身去,看見一位提著早餐的歐巴桑。他對那張和藹的笑臉有印象,隻是覺得它比當年老了許多。他輕輕朝中年婦人點了個頭,同時有點傷腦筋:怎麼辦,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真的是你?!”歐巴桑已笑著走上前,從頭到腳仔細端詳起來,“啊!你長得好高了!還是這麼漂亮呢!現在是一個人生活吧?學校還好吧?……”
萊西努力記下婦人的一連串提問,因為他記性不太好,要是不認真去記的話一忽兒就忘光了。可當他好不容易一一記住了,正要回答的時候,婦人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既然來了,就到阿姨家裏坐坐聊聊吧,鄰居們也挺想你啊!”
一盞綠茶擱在桌上,散發著淡淡樸素的清香。
“……那個時候我們就很奇怪,你們兄弟的關係真好,像你們這種情況感情還這麼好的,真是難得……”不大的平屋裏,老婦人回憶起從前,不由絮叨起來,“不過,說起來也怪,夜明明隻比你大半歲,不過感覺好像比你大很多……”她坐在萊西對麵,笑嗬嗬地感慨。
萊西望著桌上的杯子,熱氣蒸騰著他的眼睛。
歐巴桑繼續道:“從小夜就照顧你,而且還經常幫我們忙,真是個好孩子。喏,就連現在他都常回來看我們。”
萊西抬眼看她:“是嗎?”
婦人點一點頭:“當然啦!他現在真是長成漂亮的小夥子了呢!我們那天聊了很多,也聊到你喲,夜說你們現在分開住了,我當時還不相信呢!不過他說得也對,你也應該學會獨立了……”
萊西默然地點了下頭。可是,獨立好難。
婦人望向窗外,突然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佳,你還不知道吧?”
萊西納悶於歐巴桑奇怪的語氣。
“東南巷差點就從這個城市消失掉了哦……”
“?”他睜大眼。
婦人笑咪咪地鬆了口氣:“不過現在好了,收購地皮的計劃取消了,大家也就不必急著搬家了!”
前天,報紙上出人意料地登出了東南巷改造招標計劃宣布中止的消息,剛開始甚至有人懷疑這隻是個國際玩笑,因為前些日子電視裏還言之鑿鑿地公布著關於改造計劃的進程,許多人已經做好了一家老小舉家遷徙的準備。一時間,東南巷的長住民們如臨大敵,像是在經曆一場大變故。可是一覺醒來,忽然發現一切又恢複了原狀!雖然新聞上解釋計劃是因為某些客觀因素而被迫中止的,但迷信的人們想來想去都覺得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庇佑。“東南巷一直就是個神奇的地方……”這裏的居民一向都這麼說。
“其實東南巷遲早是要拆掉的,但是,還是不想這麼快、這麼突然就和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說再見。”婦人側頭,征詢似地道,“大家……應該都是這樣吧……”
萊西閉上眼,心中縈繞著一種奇妙的安心感,說不出為什麼。
晚上,天又開始飄雨,一個人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一輛拉風的悍馬從萊西身邊駛過。龐然大物飆過的疾風伴著激烈的樂曲,掀亂他柔順的蜜色長發。
感覺就像那個晚上。一群聒噪的年輕人駕駛著拉風帥氣的悍馬,停在哥哥打工的BLUE酒吧外。那天哥哥生病請假了,他忽然想試一試,看他是不是也能幹這些,看自己是不是能夠替哥哥分擔。
——“悍馬在城裏極少看到啊!如果賣掉,一定可以賺很多錢吧!”他身邊有人說。
“可惜你哥不在。少了他可不行。”另一個男人無奈地聳聳肩膀。
他看了身後兩個男人一眼,他們都是身材壯實二十出頭的青年,穿著粗獷的衣服,看上去一點也不像高明的車盜。其實沒有哥哥,他們根本什麼都不是。接著他望向那輛明黃色的悍馬,琢磨著:“如果偷到的話,我可以得多少?”
兩個大漢麵麵相覷,良久,確定地問:“喂,你不會是真的想幹吧?”
他瞥了眼酒吧入口,那裏麵依舊很吵鬧,而剛進去那群年輕人,大條得連車裏音響都懶得關,此刻還可以聽到裏麵斷斷續續地傳出的搖滾樂。
他抬眼,目光灼灼,月光下認真的神態非常純淨漂亮,執拗地重複:“多少?”
個頭最高的男子咧嘴笑道:“如果成功,當然是跟你哥一樣,老規矩。”
於是就這麼敲定了。那早不是他第一次偷車,所以一點也不會感到緊張,整個過程很順利。三人中一人負責放風和事後找買主,一人負責剪斷車底的報警線,而他則跟哥哥一樣,負責開門鎖和駕車,因為風險比較大,所以獨拿四成。
“OK!搞定!”高個男比起大拇指。
報警線斷掉,他不肖幾秒就打開了車門,坐進去,掏出儀器連接上,十秒不到,車子便乖乖發出啟動的聲響。一連串動作完成得幹脆利落。
高個子男子吹了個讚賞的口哨,趴在窗前叮囑:“知道是什麼地方吧?你隻要開到倉庫裏就好。”
他點了下頭,搖上車窗,熟練地發動車子流暢地滑出車道。倉庫的路線早在好久以前他就特意背下了,可以說是他腦海裏罕見的一條被背到滾瓜爛熟的路線。
原本,一切都是很順利的……
如果不是因為那群年輕人太過大條以至於將手機都忘在車上,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中間有人突然興起倒回來取那個銀色的手機,如果不是因為這麼個無聊的意外,一切原本該很順利的。
他聽見車子後麵緊隨而來的“嘿!嘿!!混蛋——”。先是詫異後是咒罵。他猛踩了油門。
他知道哥哥的真實身份,知道哥哥能在毫無任何儀器幫助的情況下輕鬆盜走一輛尼桑,知道哥哥每天打工的所得無幾其實根本是靠盜車得來的錢擔負著他倆的生活,也知道哥哥是如何沉著冷靜地應付盜車時的突發狀況的,但是……
他不知道當身後一片警笛大作的時候,哥哥會怎麼做。
不幸的是,悍馬的顏色太惹眼;幸運的則是,悍馬的速度非同一般。
他的腦海一片混亂,竟忘了好不容易記在心中的路線。
明黃色的悍馬在身後窮追不舍的警車追蹤下,向著沿濱公路駛去。
警察們很是納悶,這個盜車人的駕駛技術非常了得,在車流密集的三條車道上也可以自如超車,彎道上甚至可以隨意地漂移,但是奇怪的是,盜車人的腦袋似乎有點糨糊,壓根像個外地人,對於城市的交通路線完全沒概念似的。盡管如此,黃色的悍馬仍憑借駕駛者高超的技術和自身的優越性能,將與身後追兵的距離不斷拉大。
對於萊西而言,那個夜晚極度混亂,像個噩夢。狂奔的悍馬仿佛具有了野性,不再受他控製,他不知該怎麼辦,似乎隻有等著它再也跑不動才可以停下來。
最最疲倦的關頭,沒有路燈的彎道岔路上突然竄出一輛黑色轎車——
他驚駭!!這才意識到自己完全忘記了頭頂的交通燈!
他本能地踩了刹車,卻沒來得及阻止那一下可怕的悶聲碰撞!
雙手失神地摁在喇叭上,刺耳的笛聲和著更刺耳的人的呻吟,在寂靜的沿濱路上長久地響著……
……
“喂!萊西!”有個聲音叫道。他感到頭頂有人為他遮住紛紛的雨水。抬起頭來,看見的是皺著眉的小薰。
“小薰……”
“你幹嗎呢?蹲在這種地方?”小薰上下打量他。萊西坐的花圃上方赫然是大幅的RE?TURN燈箱廣告,虧了這個她才發現他。本還以為又是某個瘋狂的粉絲守在偶像的肖像下,但是萊西當然不會是RE?TURN的粉絲了,他連五音都把不準。哎,真是!一遇見這隻大型動物她就沒轍。剛開始瞥到那人是萊西的時候,她本來是打算裝做沒看見趕緊溜掉的。結果她走到五十米外的路口再回頭一看,這家夥居然還保持老動作埋頭坐在廣告燈下的花台上。雙腿修長,頭發柔密,埋著頭的姿態頹廢性感,也太挑逗視覺了點……要不是怕他被有奇怪癖好的大叔大嬸拐走,她才難得管他。“喂,不會是迷路了吧?”她見他依舊低頭,悄聲做著口型:你這隻蠢到爆的家夥……
萊西垂下粘濕的眼睫,懶洋洋地瞥她一眼:“我沒有那麼蠢……”
“HOHO,沒迷路嗎?”小薰半信半疑地把傘送到他頭上,結果還被那家夥躲開!她納悶,“雨下大了啊,笨蛋。”
“我不想欠你的。”萊西很有原則地把頭伸到雨中。
小薰氣大地插腰睨他:“關夜佳同學,我還沒那麼財迷心竅!”
“是嗎?那借我五塊錢搭車吧?”於是他心安理得地站起來,又鑽進她傘下。
“你!”小薰望著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漂亮得不像地球生物的男生,竟找不到話來說。總覺得他毛茸茸的頭發下藏著一雙狡猾撲打的毛耳朵。見過有人討起錢來如此理直氣壯的嗎?她的嘴巴抽搐地歪一歪,為了將就萊西的身高,還得費力地把傘舉高。
“拿著。”她把傘塞到萊西手中,一麵掏錢包一麵暗討:遇見你,算我倒黴!
雨越下越大,萊西低頭看著掏錢的女孩,睫毛輕顫。
小薰,你要知道,在剛剛說話的時候,至少有三次機會,我是可以偷你的……
“喏,”她遞給他十塊錢,“五元拿去坐車,剩下的去買麵包,下周末前還我,利息5五成……”
轟隆——
天邊突然響起驚雷聲,小薰冷不防被嚇到,“哇”地縮起身子。
“可惡可惡,這個時候幹嗎打雷啊……”她閉著眼睛一股腦地抱怨著,聲音很大,卻是在發抖。
等一輪雷聲滾過,稍微平心靜氣下來的她,才發現自己居然縮在萊西身後,手還抓著人家衣服。
“啊!”她連忙退遠一大步。好丟臉!居然躲到牧羊犬後麵!她都抬不起頭來做人了。
萊西古怪瞅著天:“是在懲罰誰吧?”低頭對著一臉窘相的小薰,“怎麼了?”
“沒啦……”她心虛地瞄他一眼。他的頭發被淋濕,泛出深深淺淺的色調,耳鬢還落著幾縷,襯著幹淨白皙的皮膚,那眉眼極精致,濃黑細密的睫毛,挺拔的鼻,粉薄的唇,下頜的弧線完美流暢。不可否認,萊西真的是很漂亮,是她這十七年來,在這個城市裏見過的真正配得上“漂亮”二字的少年。
萊西將錢揣進褲兜,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說:“沒關係,我不介意的。”
小薰鬱悶,剛想反駁,雷又轟鳴而過,她慌不擇路地喊:“那再躲一下不介意吧——”遂再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