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神宗遭遇王安石
1067年,才登上大位的三十六歲的英宗駕崩,他的兒子神宗即位。神宗甫一上台,在韓維的推薦下,已經四十七歲的王安石就結束了四年的賦閑生涯,被就地任命為江寧府知州。
隔了幾個月,一心想要變法的神宗再次把他調任京城翰林院任職。接到要他進京的詔令後,報國有望的王安石寫下了傳頌後世的懷古名作《桂枝香·金陵懷古》: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裏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裏,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雲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念往昔,豪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後 庭遺曲。
整篇立意新穎,高瞻遠矚,表現出一個清醒的政治家的真知灼見,王安石對國家民族命運前途的關注和焦急心情可見一斑。難怪後來的政敵蘇軾見了此詞,也不禁讚歎“此老乃野狐精也”。
1068年4月,神宗見到了一直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王安石。這是君臣二人的第一次見麵,也是王安石的第一次政治麵試。
一開頭,神宗單刀直入問王安石:治國之道,第一要務是什麼?
王安石答道:選擇的政策很重要,那就是變法。
接著神宗拋給王安石一個更為棘手更為現實的挑戰性話題。神宗問,為什麼大宋立國已經五朝,一直保守祖宗遺訓,百年無大變,天下竟然也能夠大致太平?
王安石知道,這個問題是皇帝的一次試探,也是許多大臣們的疑惑。而自己要力勸皇帝走上革新之路,當下便要解決這一關係能否變法的理論問題。
王安石沒有當場給予神宗回答,第二天他給小皇帝上了個折子,從政治、軍事、賦稅、農業等各方麵詳細闡述了變法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最後他以警告的口吻回答了神宗的疑惑。他說:現在北方的軍事沒有對大宋形成危險,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形成氣候,現在國內看上去太平,那是因為還沒有遇到什麼大的突發性的自然災害,不然的話,帝國可能早就不存在了。
事實上,王安石當時的這番話並非危言聳聽,幾十年後,已經興起的金人,輕輕一腳就把這個貌似強大的帝國給滅了。當然,這是後話。
神宗看完了王安石的報告,心裏頓時豁然開朗,更堅定了他改革的決心。打定主意,他對王安石說,先生什麼都明白,我知道先生的大名已經很久了。可能接下來的事情,隻有先生能夠幫我了,但是我聽人說,先生隻知道這些紙麵上的道理,在現實生活中,卻是行不通的啊。
王安石則凜然回答說,我這些理論都是從實踐和曆史中得出的,怎麼能說是不經世務呢?如果陛下真願意刷新政治,我願意用畢生所學,來幫助陛下實現富國強兵的夢想。
其實剛開始,神宗還是把改革的重任寄托在曾參加過慶曆新政的那些元老們身上,王安石並不是他心目中的第一人選。
這個剛剛登上皇位的神宗當然有自己的一番考慮。自己剛剛登位,搞改革這樣偉大的政治工程,自己的權力基礎還沒有牢固,必須找一個能夠在朝中有一定威望,在中央和地方經營多年的實力派人士來擔當大任,更重要的是這個人一定要有改革信念,最好再有一定的改革經驗。選來選去,最後他把目光落在了已經年邁的富弼身上。就這樣,1068年,富弼再次被神宗征召入朝拜相。
當神宗把自己意欲改革的想法向這個當年的改革先鋒和盤托出時,卻遭到了這個政治元老的當頭一棒。
無奈之下,在經過幾次麵試後,神宗認定王安石便是自己要尋找的那個人。
自此,這個屁股底下位置還沒有坐穩的小皇帝的熱血再次被點燃起來。君臣千古一遇,開始惺惺相惜。
一段中國曆史上最全麵,最激進的改革,在兩個雄性男人悲壯激越的怒吼中開始了。
缺乏想象力的北宋書生們很難明白。對神宗和王安石來說,他們要用一場絕無僅有的曆史顛覆,來改變這個帝國的命運,利用強大的軍事擴張來瓦解西夏和遼國的威脅,然後一統天下,建立象秦王朝一樣大一統的龐大帝國。
而在這之前,他們必須改變目前積弱積貧的國內政治組織,重新築起一個有足夠持續發展力量的軍事、政治和經濟的帝國架構。
他們被這個充滿莊重曆史的使命感的宏偉藍圖驚呆了,在穩健和冒險之間,在潛行和妥協之間,他們二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以至於若幹年以後,他們都無法麵對改革失敗的這一殘酷現實。
隻是神宗和王安石都忘記了一個這樣的基本曆史事實,秦國的變法,是經過漫長的三年準備調研時期,經過政府強大的輿論啟蒙,然後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予以強力推行才得以成就大業的。任何急功近利的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一個企圖得到一切的改革者,最終得到的將會是巨大的失望。
而現在擺在二人麵前的政治現實是:神宗剛剛登位,自己權力基礎不夠,加之王安石在中央任職時間較短,背後沒有政治派係集團的支持,慶曆新政失敗的陰霾籠罩朝野,高層政治人物對改革還沒有完全形成共識,他們依然恐懼不安。
西方近代最著名的經濟學家凱恩斯在他1936出版的經典經濟學作品《通論》中這樣寫道:真正對一個社會產生好與壞影響的,不是既得利益集團,而是當時的思潮或思想,它們決定一個國家的政治和經濟製度。一旦運行不好,則會反其道而行之。
這對千古一遇的君臣太渴望成功了,一個有偉大而宏偉夢想的政治家,必須學會節製自己的熱情。勇於賭博而不留後路,這樣的改革終究不會走得太遠,搭上的還有這個帝國前途未知的命運。
然而,一切都等不及了,人生太短。於是,在這塊尚未被吹醒的古老土地上,神宗和王安石便開始以帝國拯救者的姿態行動了。
1069年,神宗不得不空降啟用已經離開朝廷四年之久的王安石,任命王安石為參知政事。
這時候,少年老成的神宗也留了個心眼,把朝中反對變法的其他四位重臣也留在王安石領導變法的這個執政團隊,組成了一個新的領導班子。
神宗之所以這樣做,一方麵是搞權力平衡,互相監督牽製,這符合這個帝國的祖訓“異論相攪”。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減少改革的壓力,試圖通過元老們的權力任命來慢慢軟化他們堅決反對的態度。
時人用了“生老病死苦”來形容當時的這個輔政的改革班子。“生”指王安石,他正生機勃勃地籌措變法。“老”指曾公亮,他年近古稀。“病”指富弼,他因為反對變法而稱病不出。“死”指唐介,他反對變法,每日憂心忡忡,變法剛開始就病死了。“苦”指趙抃,後來幹脆要求外調。
不得已,第二年神宗隻得任命王安石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相等於宰相,具體負責變法。一場斷斷續續曆時十六年的變法,磕磕絆絆地登場了,史稱“熙寧變法”。
變法中,王安石建立了一個指導變法的新機構——製置三司條例司,專門負責中央財經工作,以求達到他曾經設想的“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民不加賦而國用足”的這一結果。條例司撤銷後,由司農寺主持變法的大部分事務。呂惠卿、曾布等人參與草擬新法。新法內容如下:
(1)均輸法
熙寧二年七月,頒行淮、浙、江、湖六路均輸法。由發運使掌握六路的財賦情況,斟酌每年應該上供和京城每年所需物資的情況,然後按照“徙貴就賤,用近易遠”的原則,“從便變易蓄買”,貯存備用,藉以節省價款和轉運的勞費。均輸法奪取了富商大賈的部分利益,同時也稍稍減輕了納稅戶的額外負擔。
(2)市易法
熙寧五年三月,頒行市易法。在開封設置市易務。市易務根據市場情況,決定價格,收購滯銷貨物,待至市場上需要時出售,商販可以向市易務貸款,或賒購貨物。後又將開封市易務升為都提舉市易司,作為市易務的總機構。市易法在限製大商人壟斷市場方麵發揮了作用,也增加了朝廷的財政收入。
(3)免行法
熙寧六年七月,正式頒行免行法。免行法規定,各行商鋪依據贏利的多寡,每月向市易務交納免行錢,不再輪流以實物或人力供應官府。
(4)青苗法
熙寧二年九月,頒布青苗法。規定以各路常平、廣惠倉所積存的錢穀為本,其存糧遇糧價貴,即較市價降低出售,遇價賤,即較市價增貴收購。其所積現錢,每年分兩期,即在需要播種和夏、秋未熟的正月和五月,按自願原則,由農民向政府借貸錢物。收成後,隨夏、秋兩稅,加息十分之二或十分之三歸還穀物或現錢。青苗法使農民在新陳不接之際,不致受“兼並之家”高利貸的盤剝,使農民能夠“赴時趨事”。
(5)募役法
熙寧四年頒布實施。募役法(免役法)規定由州、縣官府出錢雇人應役。各州、縣預計每年雇役所需經費,由民戶按戶等高下分攤。募役法使原來輪流充役的農村居民回鄉務農,原來享有免役特權的人戶不得不交納役錢,官府也因此增加了一宗收入。
(6)方田均稅法
熙寧五年頒行。方田均稅法規定每年九月由縣官丈量土地,檢驗土地肥瘠,分為五等,規定稅額。丈量後,到次年三月分發土地賬帖,作為“地符”。分家析產、典賣割移,都以現在丈量的田畝為準,由官府登記,發給契書。以限製官僚地主兼並土地,隱瞞田產和人口。
(7)農田水利法
熙寧二年頒布。條約獎勵各地開墾荒田,興修水利,修築堤防圩岸,由受益人戶按戶等高下出資興修。在王安石的倡導下,一時形成“四方爭言農田水利”的熱潮。北方在治理黃河、漳河等河的同時,還在幾道河渠的沿岸淤灌成大批“淤田”,使貧瘠的土壤變成了良田。
(8)將兵法
作為“強兵”的措施,王安石一方麵精簡軍隊,裁汰老弱,合並軍營,另一方麵實行將兵法。自熙寧七年始,在北方挑選武藝較高、作戰經驗較多的武官專掌訓練。將兵法的實行,使兵知其將,將練其兵,提高了軍隊的戰鬥力。
(9)保甲法
熙寧三年頒行。各地農村住戶,不論主戶或客戶,每十家(後改為五家)組成一保,五保為一大保,十大保為一都保。凡家有兩丁以上的,出一人為保丁。農閑時集合保丁,進行軍訓,夜間輪差巡查,維持治安。保甲法既可以使各地壯丁接受軍訓,與正規軍相參為用,以節省國家的大量軍費,又可以建立嚴密的治安網,把各地人民按照保甲編製起來,以便穩定封建秩序。
(10)保馬法
民養官馬,平時自用,馬死或病,令按值給償。
(11)改革教育製度
王安石等變法派還改革了科舉製,整頓了各級學校,為社會培養需要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