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尋死 (1)(1 / 3)

蜿蜒在我身體裏的秘密,隨著年齡的增加,越發荒涼地將我啃食歹盡。

從我懂事開始,記住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沒有媽媽,隻有爸爸。我的爸爸是一個酒鬼,我七八歲的時候就曾翻箱倒櫃地找了錢,去酒店裏贖回爛醉如泥的爸爸。兒時的記憶裏,爸爸的臉永遠是在胭脂裏滾過的。空氣中劣質的香味令我頭暈目眩,爸爸在一群女人白花花的大腿間醒來,臉頰上到處是血紅色的唇印。他渾渾噩噩,眯縫著眼睛看我。於是那些唇印就象極了無數雙眼睛,狹長的,淌著血的,都在一一凝視著我。

“爸爸……”我怯怯地喚他。他點頭答應,隨手撿起腳下的外衣夾在腋下,奪過我手裏的錢。

“就這麼一點點……?”他一皺眉,我戰戰兢兢。

“我照爸爸說的去找,隻有這麼些。”

爸爸於是不再與我多廢話。一個徐娘半老的女人適時地走了進來,臉上掛著殘妝,半透明的粉色睡衣裏漂浮著一具模糊的肉體。

爸爸輕佻地笑了,“媽媽桑好著急,還怕我給不起小姐們的脂粉錢?”

“我哪裏著急了,”媽媽桑也庸懶地微笑,“隻是皮肉生意,本就是蠅頭小利的。”

童年時代許多個早晨,我就是在這樣的對話中似懂非懂地積累著人生的閱曆。媽媽桑收了錢,心情就象掛著彩虹的天空。偶爾她會叫住我,從抽屜裏拿出一把糖果塞進我的口袋,然後拍拍我的腦袋,“小妍長大了……可惜攤上個混蛋爸爸。”

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爸爸在身後打著惡臭難耐的酒嗝兒。

有時候我會問爸爸,為什麼媽媽桑經常會塞糖果給我?

爸爸頓了下,不正經地大聲笑著,“可能是覺得你模樣好,將來也能幹這一行吧!”

“那‘這一行’是指什麼?”

爸爸笑得更放肆了,“這可是個好行當呢……你媽媽當年也是這一行裏的……哈哈……”

他笑得,露出兩排褐黃色的牙齒。布滿白色舌苔的舌頭徐徐滾動著,象蟲,很惡心。

但我卻鄭重地記下了他話中的信息,有關媽媽的,珍貴的信息。

爸爸從來不在我麵前提媽媽的事情,偶爾我膽怯地問他,他就撒著酒瘋揮手打我,“女人不過是下蛋的雞!老子有過那麼多雞,誰知道你這隻蛋是從哪裏跑來的?”

我捂著臉默默退到一邊,心裏並不相信他的話。因為我偷偷看見了,爸爸混沌的眼睛分明地凝結了瞬間,才又象墨汁一般暈散開來。

爸爸不肯告訴我的,我總有一天會知道。

之後,我漸漸地長大成人了。當軀體的各項機能都在生物密碼的催化下趨向成熟,那掩埋在我身體裏的秘密也露出了端倪。

第一次意識到,是小學的一次秋遊。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老師讓孩子們彼此牽著手前進。而站在我身邊的男孩子卻嫌棄地把手藏在背後,“你是個沒媽的小孩,你爸爸還是個酒鬼,我才不和你牽手呢……”

老師一聽,焦急了。奈何這個企業家的寶貝孫子無論如何也不肯聽老師的話,鋥亮的小皮鞋跺著地麵,還扮了個鬼臉跑到了隊伍的最前麵。

“沒有關係的,老師……我喜歡一個人走的……”我主動解了老師的圍,甚至沒有落一滴眼淚。

老師無奈的,點頭答應了。隊伍歡歌笑語地走過小樹林,走過遊樂園,走過一麵鏡子般的湖泊。在上車返校前,老師清點人數,驚訝地發現少了一個人。就是我。於是她心急如焚地沿著路線往回尋找,然後在湖裏發現了我。

沒錯,是在湖裏。那時的我站在湖泊的淺灘裏,兩條細幼的腿艱難地劃動著湖水想要往更深的地方走去。老師呆住了,好半天才扯著嗓門喊我回來。可惜那時候的我,什麼都聽不見。老師隻得蹬了鞋子,一步一步涉水地靠近我,總算把我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