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發眉道:“她膽敢四處造謠,說皇shang將娘娘你扇成了豬頭。現在宮裏宮外已經人盡皆知。皇上震怒,便下令將脫脫拉出午門斬首。”
今天芸淺除了皇上,的確隻被脫脫看到臉,而且以芸淺對脫脫多年的了解,她幹得出來這種事。
脫脫哭得梨花帶雨,一坨肉撲到芸淺懷裏,就死拽著不放:“我們兩個可是一起長大的!娘娘不能拋棄我啊!”
一起懶大的倒是真的。
芸淺雖然不喜歡脫脫,但是,畢竟相識一場。她以輕紗遮麵,來到了乾清宮,可是宮門前的侍衛道:“皇上誰都不見。”
“本宮是皇後。”
“皇後也不見。”
“讓開。”芸淺開始推侍衛,可是幾十個侍衛都是身長八尺,體形魁梧,擋在麵前,跟座山一樣。芸淺無奈了,開始脫衣服。侍衛們皆是大驚,這要是看到皇後的身體,絕對是抄家滅門的死罪啊!他們紛紛匍匐在地上,不敢抬頭。
芸淺就很輕易地推開乾清宮的殿門。
朱佑樘正盤腿坐在窗前,看著天上的月亮。他眼睛迷茫而空洞,影子孤獨而無助。連芸淺走過來都沒有發現。
“皇上。”
朱佑樘一震,“你怎麼進得來的?”
“希望聖上,饒了脫脫。”
命令?
“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朕。”朱佑樘的語氣冰冷而決絕。若是以前他看到芸淺是莫名的開心,那他現在看芸淺就是,氣岔開了。朱佑樘再也裝不下去了,一點也不想裝了:“滾!”
“你憎惡我就殺我,拿脫脫出什麼氣!”
朱佑樘從袖中取出聖旨,砸芸淺肩膀上,芸淺吃痛地拾起一瞧,上麵寫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張氏梓桐,得沐天恩,貴為皇後,然其恃恩而驕,恃寵放曠,縱私欲,弄權後宮,蠱惑聖上,冒天下之大不韙,實屬十惡不赦。黜其皇後封號,貶為庶人,謫居思過宮。欽此。”
欽此?!由於聖旨大多不是由皇帝自己親自起草,而是閣臣代擬,經過皇帝“禦覽”同意才下發,“欽此”並不是聖旨上的內容,隻象征皇帝到此親自頒布詔書。如果皇帝當麵下旨,就沒有“欽此”二字。
芸淺不知道朱佑樘竟然這麼沒文化,自己寫個聖旨還再後麵寫個“欽此”。
朱佑樘冷冷道:“你是自己走,還是朕派人將你壓下去?”
芸淺對著朱佑樘的背影道:“臣妾依舊是完璧之身,希望陛下不要聽信小人讒言。”
朱佑樘氣得睚眥盡裂:“你別當朕不知道你和寧王!你和張永!你和唐寅!你和......你都患花柳病了還好意思跟朕說你是完璧之身!”他拾起坐塌之上的青玉雲龍紋爐向芸淺砸去,芸淺沒料到朱佑樘如此暴躁,根本沒來得及閃躲,被砸到了額頭,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芸淺從地上驚醒,她頭痛得厲害,看著朱佑樘正在伏案批奏折。
好吧,他氣成這樣還記得批奏折。沒辦法,朱佑樘責任心極重,若是不批完奏折會寢食難安的。
現在天已經亮了。芸淺的心,陡然一緊:“脫脫呢?”
朱佑樘沒有搭理她。
芸淺惱極,拾起地上的青玉雲龍紋爐又砸回了過去,朱佑樘背對著芸淺,沒看到,就被砸出個大包來。他吃痛地捂著腦袋,氣得睚眥盡裂:“諸芸淺你這潑婦!別以為朕不敢殺你!”
芸淺冷冷地坐在地毯上:“要殺便殺,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也不知聖上有沒有看禦醫,我這個病啊,可以通過消化傳播,隻要一起吃過飯的人,通通會染上。這病先渾身起疹子,四肢酸疼,後五髒防響,最中口鼻爛掉,氣絕身亡。妄你日防夜防,最終還是死了。”
朱佑樘一聽,頓時覺得四肢酸疼,他渾身發抖,他發誓這輩子沒這麼被人狠狠攻擊過,就因為愛你,所以就要承受這麼大的傷害嗎!“諸芸淺!朕到底和你什麼仇什麼怨!”
芸淺站起身來,揮袖而去。她剛回坤寧宮就看見脫脫的屍體躺在大殿中央。
姚發眉白眼一翻,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皇上下令,要把脫脫的屍體交予娘娘處置。”
芸淺兩腳一軟,跌在地上,泣不成聲。芸淺恨,十分之恨。朱佑樘殺她可以,但怎麼可以殺她身邊的人!宮女們見皇後落魄的樣子,個個開心極了。太後一聽這事,也十分欣慰,掰就掰,皇帝終於可以廣納後宮,延綿子嗣了。
雖然朱佑樘給她砸聖旨,但廢後可是大事,豈是朱佑樘隨手一寫往芸淺身上一砸就結了。這得經過內閣,經過大臣、經過太後同意。朱佑樘好像氣暈了,並沒有落實廢後這件事。所以宮中都沒人知道芸淺被廢了。芸淺拽下一片梔子花的葉子,在上麵寫了一行字,丟進了宮裏的排水管道。她在向桃子求救,她留在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要離開這個鬼皇宮。而一向懶散的桃子很快就回信了。
一排鬼尾碟半夜飛啊飛,飛到了芸淺的青絲之上,上麵扛著一隻芭蕉扇。
芸淺怪桃子實在太高調了,取下芭蕉扇一瞧,裏麵長篇累牘,全是桃子對她的綿綿相思,惡心得芸淺都快吐了。而最後落款寫了三個字:秋彼岸。
芸淺知道了,她身上有曼陀羅華的香味,若是跑了,朱佑樘很輕易就能用鬼尾碟找到她。隻有等到上墳時間,曼陀羅華開的漫山遍野,朱佑樘才抓不住。
可是,離秋分還有三個月,她要在這鬼皇宮待三個月嗎?!芸淺憤恨地咬著牙。
芸淺都不知道思過宮在哪裏,朱佑樘不派人請她,她隻能待在坤寧宮中。宮女們見芸淺失勢,紛紛冷落她,芸淺不以為意,整日養養花,澆澆水。不就三個月嗎,熬出去再說。她心情不好就特別能吃,兩個月圓了好幾十斤。
這夜,她正安然地在內殿裏睡著,突然聽到外麵有腳步聲。那聲音很輕,很有規律。芸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了。她將被子一蓋,裝睡覺。
朱佑樘一把扯下芸淺的被子,麵色陰沉地對她吼道:“你是誰,敢冒充皇後!”
芸淺無語了,自己也沒多圓吧。
朱佑樘環顧四周,冷冽道:“皇後人呢?”
芸淺側過身,繼續睡。
朱佑樘見芸淺這麼死豬不怕開水燙,一把拉過她的手腕:“你好大膽子,竟然敢無視朕!再問你一遍,皇後人呢?”
芸淺撇撇嘴:“不知道。”
朱佑樘聽這聲音耳熟,頓時鬆開了手,提過燈籠仔細瞧了瞧這小胖子,還和芸淺有點像。他以為芸淺被冷落了兩個月會人比黃花瘦,沒想到鼻子也塌了,眼睛也小了,臉也平了。活脫脫圓成球了。
這也不能怪芸淺,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長胖才怪。
朱佑樘冷嗤一聲:“沒想到你日子過得倒還挺滋潤。為何不去思過宮?舍不得這榮華,舍不得這富貴?還是舍不得朕?”
芸淺將地上的被子拉起,蓋在身上,繼續睡。
朱佑樘好像心情很好:“你不說朕得了你那病會氣絕身亡嗎?朕到民間找了個專治花柳病的大夫,他說這病可以治。果然,朕兩個月就痊愈了。”他不會跟芸淺說自己得了病不敢找禦醫治,便裹得跟粽子一樣,半夜爬上民間大夫家的牆,去讓大夫給治病。
芸淺沒想到朱佑樘這麼聰明的家夥竟然會被大夫騙,人家說你有病你就覺得自己有病啊,還不是想坑你錢!
朱佑樘遞了十個藥瓶給芸淺:“一天一百粒,吃完十瓶就好了。”
芸淺一把打落十個藥瓶,那裏麵的藥丸就滾落了一地。朱佑樘臉色一沉:“你做什麼?”
芸淺冷冽道:“我病入膏肓,藥石無效,不勞皇上費心了。”
朱佑樘拾起一地的藥丸,重新將藥塞回瓶子中,然後硬掰開芸淺的嘴,往裏麵塞藥。
芸淺一聞這藥,就知道這是壯陽藥,你腦子不好啊。
芸淺別過身,睡覺。
朱佑樘也上了床,睡覺。
芸淺都佩服朱佑樘的演技,他就是有本事自動過濾掉與芸淺的爭執、吵鬧、打架、決裂的過程,自動回到最開始的地方。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朱佑樘雖然十分恨芸淺傳染他,並且永遠恨,但是……他開始覺得他很像朱見深了,他覺得好,就是好。無論旁人怎麼說芸淺不好,或者芸淺真得表現得多麼不好。
“朕很難過,沒能早點認識你,早點保護你。讓你受了這麼多的罪。”朱佑樘輕輕吻了芸淺一下額頭,安心地睡去。
而宮中人一見皇上和皇後和好如初了,紛紛氣瞎雙眼。
芸淺又回到以前的生活,平平的,淡淡的。除了朱佑樘每天會喂她三次藥。芸淺根本不想吃,可朱佑樘就硬塞。她吃了太多壯陽藥,吃得鼻子都出血了。她終於憋不住了:“我隻說一遍,我沒有得花柳病!不需要吃壯陽藥!要吃你自己吃!”煩人!
朱佑樘頓時目光柔和:“就知道你表麵冷漠,內心還關心著朕。不過朕吃過了。”
芸淺都無語了,頭一撇,避過藥丸:“上次說臣妾有病的太醫是誰?”
朱佑樘道:“問他做什麼?”
“臣妾不喜歡他,皇上把他趕出宮去吧。”
朱佑樘就沒見芸淺喜歡過誰:“他世代為醫,很有醫德,不會把你的事情亂傳,你放心。”
放心?
放心地去不放心。
芸淺低著頭,終於將繡了兩年才繡好的菊花給繡竣工了。她剪下最後一根線頭,朱佑樘立馬將秀帕給拿了過來:“很好看,朕會一直留著的,然後傳給我們的孩子。”
芸淺一聽朱佑樘說“孩子”,手上的剪刀不小心從裙子上滑了下來,她彎下身去撿,剛彎半邊就不行了。朱佑樘俯身拾起剪刀,放到了籃中:“原先萬貴妃年輕時也很窈窕,後來做了貴妃之後就日益渾圓,臉腰都彎不下去了。”朱佑樘寵溺地摟著胖乎乎的芸淺:“以後你東西掉了全都不要撿了,朕幫你撿。”
芸淺唇角有些抽搐,也不作答了。她現在吃完就犯困,就隻能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過三天,就是上墳的時間了。
馬上就要離開皇宮,離開朱佑樘……
芸淺睡著睡著就覺得好像有人進來了,她睜開眼,看到姚發眉帶著一個禦醫進來了。芸淺慵懶起身:“誰準你們進來的?”
姚發眉冰著眸子道:“聖上看娘娘近日體乏,特地請太醫來給娘娘號脈。”
聖上?
芸淺抬眼看了看內殿裏的漏壺,猜到皇上馬上就要過來了。她將手塞進被子裏:“本宮健康得很,無需看診。”
可那太已經走到床前,芸淺看這太醫,突然覺得眼熟:“你是?”可是話還沒說完,那太醫就往芸淺迎香穴上紮了一針,芸淺頓時渾身癱軟,沒了力氣。
這時姚發眉徑直走出內殿,隻留太醫一個人在屋內。芸淺的心陡然一緊,那太醫就脫了鞋襪和外衣,爬到芸淺床上。
朱佑樘恰好來到坤寧宮,姚發眉神色慌張道:“皇後和太醫在裏麵好一陣子都不出來,也不知娘娘生了什麼病。”
朱佑樘進了內殿,一見太醫李八八竟然壓在芸淺身上,頓時怒發衝冠:“你們兩個奸夫淫婦!”他說著拔起腰間寶劍,一劍向太醫刺來,那太醫本來想閃,可是朱佑樘的劍快準狠,她都沒看到寶劍出鞘,便已氣絕身亡,倒在了芸淺身上。
朱佑樘將劍從太醫身上抽出,那鮮血頓時濺得芸淺一身都是,皇上一腳踹開僵死的李八八,提起劍來就朝芸淺胸口刺去,可少女癱在床上,動也不動。
“你為何不躲?”朱佑樘眼睛氣得通紅,手中的劍也開始跟著顫抖。
芸淺的喉肌也麻痹了,發不出聲,眼睛的外直肌也麻痹了,眼皮耷拉著,隻能露出個縫。“朕問你話,裝什麼死!”朱佑樘一把提起芸淺滿是鮮血的領袖,突然感覺她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方覺古怪:“來人,傳王伯安!”這家夥醫術很好。
朱佑樘方才正在聽王伯安講課,那呆子沒走多遠就被叫了回來,他看到芸淺渾身是血都嚇懵了:“怎麼了?”
知道怎麼還叫你來!
朱佑樘將癱成一坨泥的芸淺放在了床上:“煩請王夫子給皇後診治。”
王伯安上前一瞧,原來這小胖子是芸淺。她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突然圓成這樣啊。伯安翻了翻芸淺的眼皮,她瞳孔都散大了。
朱佑樘一見,心裏陡然一驚:“她不會被朕嚇死了吧?”
王伯安按向芸淺的頸部,還有動脈搏動:“不是,娘娘應該中了什麼肌肉麻痹的藥物,才會軟癱了。”
朱佑樘緊張道:“可有法子治?”
王伯安道:“臣去配點藥。”乾清宮就在坤寧宮對麵,裏麵備著很多藥,王伯安找了幾瓶藥丸,配著往芸淺嘴裏塞,她嗆了好一會,眼睛才回複過來。伯安頓時舒下心來:“這種藥是暫時性的,應該不會有後遺症。”
朱佑樘見芸淺渾身是血,便命令十個宮女去服侍芸淺沐浴更衣。
芸淺渾身都沒有力氣,可是明天就要去皇陵舉行祭祀大典了。她可不能再等一年了。這晚她吃得特別多,總算恢複點力氣。
朱佑樘道:“祭祀很累,你若不舒服,就不要去了。”
芸淺道:“臣妾乃後宮之主,怎可缺席陵祭儀式。”
朱佑樘知道芸淺脾氣拗:“不成想皇後竟有此覺悟。”
芸淺被毒藥毒得有後遺症,突然倒在床上昏睡了過去。皇帝又派了個信得過的禦醫,給芸淺號脈。
豈料這太醫把完脈十分欣喜地對朱佑樘道:“恭喜皇上,皇後娘娘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朱佑樘頓時臉一癱,僵了半晌,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皇後娘娘懷了龍嗣,這幾個月身體變胖都是因為懷孕所致。”
朱佑樘的腦子“嗡嗡”作響,隻覺天旋地轉,這個禦醫當年因為把自己老丈人眼睛打瞎了而入獄,是朱佑樘欣賞他的醫術,特赦了他,他才能重新回了太醫院。當初說按摩頸動脈可致萬貴妃猝死的主意就是這個禦醫出的,所以朱佑樘十分信任他:“先退下吧,這事暫且不要聲張。”
禦醫也是聰明人,便跪安了。
懷孕了?!
朱佑樘氣炸了,他可不記得自己曾經和芸淺圓過房。
所以?!
再英明的皇帝,也抵不過流言蜚語。以孟子之賢,孟母之慧,三個人說孟子殺人,孟母還越牆逃走了,何況朱佑樘?
第二天。
芸淺起身已經看不到朱佑樘了,她穿上祭祀用的禮服,準備出宮。可是時辰都到了,卻不見皇帝蹤影。
朱佑樘可是從來都不遲到的啊。
這時太後來了,芸淺跪在地上道:“參加母後。”
太後一見朱佑樘不在便氣急敗壞地問芸淺:“皇上人呢?”
芸淺低頭虛弱道:“臣妾不知。”
太後厲聲吼道:“你身為大明皇後,連皇帝去向都不知道,你是廢物嗎!”
芸淺在皇宮裏待了三年,就被吳太後罵了三年、整了三年,當著朱佑樘的麵詆毀了三年。她再也不想忍氣吞聲,少女站起了身:“臣妾承認自己是廢物,那請問太後娘娘,知道皇帝的去向嗎?”
太後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皇後竟然會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嗆自己,暗諷自己也是廢物:“好你個心胸狹隘,霸道善妒的皇後,平常傲慢便也罷了,今天竟然敢目無尊長,蘇嬤嬤,給老婦掌皇後的嘴!”
芸淺推開準備用刑的蘇嬤嬤,目光冷冽道:“本宮是後宮之主,統領後宮,哪是你這種低賤的嬤嬤想打就打的。”
蘇嬤嬤一聽,也隻得縮著脖子,不敢下手。也是,雖然太後比皇後名義上要高,但是這個吳太後原先是廢後,沒有掌管過後宮,實際權力並不大。
而諸芸淺?天下人皆知朱佑樘懼內,對芸淺是十分疼愛和謙讓,要什麼有什麼。就連臣子們臨時起意,說和皇上去東郊狩獵,他都要先去坤寧宮報備一聲。
太後見自己身邊的嬤嬤如此窩囊,氣不打一處來,反了反了!我一個太後還被你一個三年都生不出一個蛋的皇後給欺負了不成!她揮起袖子,就往芸淺臉上抽去,豈料卻被人給擋住了。
太後一見,竟然是朱佑樘,忍不住很生氣,你這不肖子,憑什麼擋老娘教訓兒媳婦!她正準備說話,豈料被朱佑樘十分冰冷地打斷:“母後到此為止吧。”
他說著一把摟起芸淺,上了玉攆,獨留吳太後在風中淩亂。
吳太後氣得直哆嗦,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朱佑樘竟然如此不給太後麵子!這以後怎麼在宮中立足!可是皇帝的玉輦已經走遠,太後連咆哮的對象也沒有。
芸淺被朱佑樘摟在懷裏,一言不發。四周隻能聽到車輪轉動的聲音。她又聞到一股安寧香的味道,隻覺眼皮很重,竟睡了過去。
祖陵的距離與皇宮很遠,等芸淺醒了,已經是午夜了。朱佑樘正坐在她床邊給她喂著四物湯。
芸淺驚坐起身:“現在什麼時辰了?”
“子時。”
芸淺知道現在開始舉行陵祭儀式了。各陵遣官(主祭官)在讚禮官的引導下,由各陵祾恩殿右門入,行行初獻、亞獻、終獻三禮。之後就是皇太後率眾妃行禮。
芸淺道:“臣妾再不起身,便會誤了祭祀的時辰了。”
朱佑樘並不看芸淺,低頭攪了攪湯藥:“不用了,你把湯喝完吧,朕親自熬的。”
窗外吹過一縷清風,芸淺被一股濃烈的桃花香嗆得咳嗽了幾聲。
現在正值盛夏,桃花早落了。
四周很安靜,這裏離祭祀的地方很遠很遠,遠得芸淺隻能聽到朱佑樘攪拌湯藥的聲音。
“朕在你身上花太多心思了,三年......三年能做多少事情?”瓷勺撞擊著藥碗,發出清脆的響聲:“朕打從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絕非池中之物了,朕對你這麼好,純粹是想欺騙你感情,女人麼,總是喜歡被外表英俊並且溫文爾雅的青年才俊所吸引。可是真很長時間都覺得,你不是女人,要不怎麼對朕一點感覺都沒有?”
朱佑樘的臉越發陰沉:“天下還有一個位子,會比皇後還高嗎?你竟然無動於衷。天下還有一個癡情的帝王,願意為你空設六宮嗎?你竟然無動於衷。朕早就想放棄了,可是又不甘心。朕要什麼有什麼,從來都沒有失敗過。你是朕唯一的敗筆。朕靠近你,隻是想從你身上攫取利益,比如,知曉冥教教主的真實身份;比如,去梅花陣獲取無數金銀財寶;比如,得到一支武力很強的軍隊去抗衡韃靼。朕總是想從你身上獲得很多,可是……朕努力了這麼久,卻一無所獲。”
“刺啦——”一聲。
勺子擊碎的玉碗,那褐色的湯汁撒了朱佑樘雪白的衣襟。可是向來一塵不染的男子第一時間卻不是更衣,而是......
拔劍。
鋒利的刀刃直指床榻病懨懨的芸淺的喉嚨,朱佑樘儒雅的臉變得陰冷而恐怖:“你知道朕遇到你之前經常做什麼夢嗎?朕就經常夢見自己坐在燈火通明的書閣中看書。也不知道是天還沒亮還是夜班三更,反正外麵漆黑一片。朕總是被這個夢驚醒。也許正常人覺得這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夢,可是朕很恐懼,少年時不覺得有什麼,等回過頭來一想,就是深不見底地畏懼,這不是朕想要的生活。但這就是朕童年的全部!”
朱佑樘握著劍的手開始因為憤怒而發抖:“但朕遇到你之後,就不做這個夢了。朕經常夢見你睡在朕身邊,平穩的呼吸。雖然一睜眼,你的確睡在朕的身邊。真討厭跟你睡在一起。朕為了這個皇位,犧牲太多太多,甚至連睡覺,都要這麼拘束自己。朕受夠了!”
芸淺冷嗤一聲,你幹嘛搶我的台詞。我還不屑於睡在你旁邊呢。
“朕不想再跟你演下去了!朕知道你餘毒未清還來祭祀就是想乘著今天逃跑!你就這麼亟不可待嗎!想離開朕的方法隻有一個,那就帶著你的孽種一起去死!”
孽種?芸淺還沒反應過來,朱佑樘便往芸淺的喉嚨刺了下去。卻在劍尖劃過芸淺蒼白的皮膚之時,突然感覺背後一股凜冽的寒風,他趕緊抽劍回來,擋在劈向他腦袋的劍:“你是誰?”
來人一襲白衣,帶著夜叉麵具,樣子極其詭異。兩人迅速糾纏在一起。這時從窗外跳進來一個帶著粉麵小生麵具的男子,他摟起芸淺的腰便跳窗而逃。
芸淺一聞他身上獨有的藥草香味就知道他是......
王伯安。
芸淺忍不住對伯安低吼道:“你瘋了!朱佑樘會發現你的!”
“我不管,我就是不想看著你死。”
而此時的山上,突然衝下來一批帶著夜叉麵具的殺手,這人數隻有一千,但十分精良。
大明的祖陵位於天壽山麓,離皇宮百餘裏路,極其偏遠。陵墓東、西、北三麵環山,是以大山為天然屏障,所以守衛都在南邊。這樣突然從山上衝下一批人馬南邊的人根本來不及守。
桃子搶的就是時間!
估計朱佑樘根本猜不到桃子竟然能翻過天險,從山上猛衝直下。當即掙脫開桃子,跳上馬去南邊搬救兵。
王伯安管不了這麼多,抱著芸淺就往山上跑,芸淺一開始沒看清,後來才發現遠處黑暗的林子裏有一群怪異的鬼火跳動。伯安匍匐在地上,貼著耳朵聽了聽奔跑的聲音,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聽這聲音……好像是獅子……”
芸淺一驚,桃子瘋了嗎?!放獅子咬人,這獅子可是不認人的!王伯安這下可陷入困境了,山上有大批的獅子,山下有大批的明軍,是前也死,後也是死。怎麼辦?
伯安無奈,現在隻有上和下了。他拉著芸淺往一棵比較高的梧桐樹上,獅子不會爬樹,暫且傷不了他們兩個。可是山下的人可就慘了。這些獅子的尾巴被桃子命人點上的火,它們後麵一痛,急速往山上衝了下來。那一隻隻獅子極其雄壯,奔跑起來如閃電一般急速。芸淺隻覺得粗壯的樹幹搖搖晃晃,差點把她震掉下來,幸虧伯安摟得緊。
伯安見一群獅子俯衝下山,便對芸淺道:“你在這等一會,我馬上就回來。”
芸淺知道伯安要做什麼,拉著伯安的衣袖道:“這獅子發起瘋來十分凶狠,你一個人怎麼能抵擋得住!”
“抵擋不住也要擋!山下那麼多無辜的生命!”他說著就衝下了山。
芸淺發現伯安總是做著不靠譜的事情,跳下數來準備去追伯安,可是不小心把腳扭了,跌在了地上,壓傷了一隻正在逃竄的小灰鼠。
“幹嘛呢?跌在這裏像坨大便一樣。”桃子拉起芸淺:“別給我們冥教丟人好不好。我為了救你可是下足了血本。”
芸淺推開桃子:“想刺殺皇帝就刺殺,為何拿我當借口。”
桃子無趣地打著哈欠:“這個朱佑樘,武功不怎麼樣,逃跑的水平倒是無人能及。我想殺可惜追不上啊。”
芸淺橫了一眼一身雪衣的桃子:“沒用。”
“你再損我……”桃子眯著狹長的鳳眼壞笑道:“你再損我我就吻你了啊。”
芸淺將頭一扭,不去理會。
皇陵中的官員們正無精打采地忙著祭祀,突然看見黑暗中一群鬼火跳動過來,皆嚇傻了。
隻聽一個老頭叫“鬼啊!”其他的人都跟著哆嗦,拔腿就跑。一時間場麵極其混亂,冥燭亂灑,貢品橫飛,大家紛紛抱頭鼠竄。
而與冥教混戰的羽林軍一見獅子群,也是嚇得肝膽俱裂。馬兒們撒起馬腿就跑,一些沒坐穩的當即從馬上狠摔下來,被馬蹄踩死的不計其數。
朱佑樘當即下令將外圍還沒有看到獅子的馬匹眼睛全蒙住,馬兒不知道前方是什麼不害怕,但是士兵知道啊。此時祭祀的廣場十分混亂,慘叫聲一片,士兵們就算想射殺獅子,但礙於官員和後宮眾人都在,根本無敢下手。
這時王伯安衝了過來,他爬上一根木杆上朝四處逃竄的眾人叫道:“大家都不要慌!不要跑!”
眾人一聽,王伯安明顯是內奸,不跑等著給獅子做下酒菜啊!
“獅子是天生的獵手。逃跑隻會挑起它追逐獵物的本能!”王伯安見一群獅子睜著血盆大口,發出格外低沉的吼叫,便知道他們要動手了。“其實獅子叫純粹是想嚇唬我們,這種猛獸在深山裏,沒見過人,它們不知道我們戰鬥力如何,不敢貿然前進,但隻要大家一逃,就會讓它們覺得我們很弱!”
可是這群人早就嚇傻了,一部分人選擇不逃,大多數人還是不信王伯安的話,他們也不要跑得多快,隻要跑過那些慢的就可以了!
伯安見一群獅子尾巴挺得筆直,時不時抽抽幾下,就知道它們來真的了!那些不動的人還好,畢竟獅子不清楚,可是一逃跑,獅子便知那些逃命的人害怕自己,奔上前來就將跑得慢的撲倒,撕碎。
一些平日裏不可一世、趾高氣昂的高官,看著獅子從自己身邊擦過,嚇得大小便失禁。樣子極其狼狽。
朱佑樘氣得直瞪眼,抽出一支箭就朝一隻正欲咬兵部侍郎脖子的胖獅子射去,那箭法極準,可惜胖獅子一栽,活生生把兵部侍郎給壓死了。
王伯安抱著掛燈籠的木杆,靜下急躁地心,冷冷地看著羽林軍和冥教的死士廝殺,看著獅子瘋狂地撕咬官員,突然發現一個特別之處,為什麼那些獅子,不咬冥教眾徒呢?
桃子一向愛穿大紅色的衣服,今天卻穿白色的,而且,今天伯安原本穿的是藍色的衣服,桃子硬將他藍衣服外披了層白,美名曰“夫妻裝”。伯安看冥教眾徒穿的都是白色的,所以?
這麼大群凶猛的獅子放出來的前提就是,首先得抓住。獅子可十分罕見。桃子應該關了它們很久,才在今天將它們放了出來。
伯安立馬朝慌亂跑步的眾人道:“快把祭服脫了,露出裏麵的白紗中單,這些獅子怕白色!”
沒死的眾人一聽,紛紛開始脫衣服,果然,獅子一見白色衣服的人,個個都不敢咬了,開始往後退縮。
這些獅子都是被白色衣服的冥教中人所傷、所抓。每天關在籠子裏也是白衣人戲耍它們。時間長了,它們對白衣人有一種天生的畏懼。
朱佑樘一見眾人和獅子拉開了距離,立馬下令:“放箭!射獅子!”而冥教的人一失去獅子的助攻,立馬處於下風,很快被羽林軍剿殺。
朱佑樘緊勒馬韁,下令眾軍上山繼續追擊冥教叛賊。
斬立決,殺無赦。
伯安這時才發現朱佑樘的狠絕,原先那些,都是假的啊。
伯安沒想到眼光精準如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他趕緊奔上山,這時唐寅正悠閑地靠在樹邊修指甲,無所謂地問伯安道:“敗了?”
伯安已經跑得滿頭大汗:“朱佑樘追上來了,我們快點走吧!”
“走?”桃子一挑眉毛:“這高山陡峻,我們兩走還可以,帶著個崴了腳的弱女子,怎麼走啊?”
伯安摟起芸淺,堅定不移道:“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唐寅唇角微咧,滿是不屑地看著伯安道:“笨球。”
芸淺知道伯安身體不好,根本不能長時間奔跑,她想從伯安懷裏掙脫開,可是男子摟得緊,她掙紮了幾次都不行,隻得任她抱著:“我……不值得......”
“可是我願意。”
芸淺心中一熱,眼角微濕,幸虧迎風跑,才讓她眼淚不至於這麼快地掉下來。她看著伯安越跑喘息聲越重,便知道他身體已經到極致了。她抬眼看向山下,下麵已經火光衝天,追兵越來越近,死亡也越來越近。
桃子看不下去了:“笨球,身體不好還強逞能。”他一把拉過芸淺:“我來背吧。”
伯安不值得一向冷漠的桃子會這麼好心,都還沒來得及說“謝謝”,隻見桃子拔著腿就往山頂跑。
伯安都看傻了:“那裏是斷崖!”
可是桃子仿佛聾了一般,往前一直衝。
伯安背芸淺已經耗費了全部力氣,他根本就不能劇烈運動這麼久,因為承受太久的重量而手腳發軟,逃跑基本都是靠意誌。隻見他喘氣太大,震得胸痛,忍不住彎著腰咳了一聲,隻覺嗓子腥甜,強咽了口水,又繼續追桃子:“你站住!”
桃子很開心地將芸淺背上了斷崖之上:“你這拖後腿的小娘們,我把你丟下去,然後跟伯安逃命。”他說著就把芸淺往山崖下推,芸淺頓時花容失色,拉住唐寅的胳膊:“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