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因為WHERE的到來又離開顯得異樣的寒冷,它們從各個縫隙滲透到我的房間裏,我裹著厚厚的棉被在床上翻滾,冷的我不停的顫抖,連血液都被凍結了的徹骨的冷。無盡的黑暗和寒冷降落在我的床頭,伏身嘲笑著我。應該尋找一種信仰來支撐住我麵臨跨塌的靈魂,一個空白的靈魂。
天開始發白的時候,我才沉沉的睡去,一直睡到下午,聽到有人敲門,我從被窩裏翻起來還不知是白天還是晚上,我隨便抓了件衣服穿上去開門。是房東立在門外,她往我房間掃了一眼才把視線轉到我臉上道:“明天有人送東西來,你有什麼要帶的沒有?”我狐疑的望著她,她揮揮手轉身走掉,我對著她的背影說:“就麻煩您給我帶點咖啡和酸奶好了。”然後我看著她開門進去了,一切又恢複了平靜,漂浮的塵埃也已落定。
後來我在盥洗室看到一團紙染著殷殷的血色,那麼刺眼那麼激烈,仿佛要掙紮著向我撲過來似的,我在那一刻發現我還缺少了一樣致命的東西。它在我空白的記憶裏沒有任何的點綴,也沒有人告訴我這件可怕的事情,然後它就這樣赤裸裸的擺在陽光下,鞭笞著我模糊的靈魂。突然我發現鏡子中的自己也有著和WHERE相同的蒼白虛弱。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知道過去。那個被我遺失在記憶深處的過去的自己。我的悲傷還能代表什麼呢?我的過去也已經過去,我的父母站在遠處也許就是恐懼站的太近會將一切過去悄悄的泄露出來。那些模糊的血色是什麼東西呢?反複在眼前晃動著,跳躍著,像風中搖曳的罌僳,隻為片刻的歡愉而長久的綻放。能麻醉到什麼時候,天亮了一切都會明白而殘酷,照耀到任何一處陰暗的角落。我躺在床上又沉沉的睡去了,夢裏麵那個長頭發的蒼白女人又出現了,一點一點的修著自己的指甲,我坐在她的對麵或者對岸,她的麵目模糊,似乎在哼著歌曲,我就在夢裏麵搖啊搖,墜入了更深的地方。
“為什麼我沒有列假?”我在電話裏直截了當的質問我的母親。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我聽到低低的抽泣,那個當初將我趕出來的中年女人在電話的那端開始懺悔。
“告訴我!!我的身體裏除了記憶還有什麼東西消失了!!”我在這邊咆哮著,聲音通過牆壁反射回來在我耳朵內顫抖。在我冰冷的身體裏還存在著什麼?它已經和靈魂達到同步的協調了,一樣的空白而脆弱。
在熱氣迷朦的盥洗室內,我將自己侵泡在滿滿一池的熱水中,低頭看著腹部上那條短短的傷疤,在水中蕩漾著。我發現我不僅僅遺失了過去,連同未來也一同被埋葬了。握在手中的生命線被水漸漸衝走了。我閉上眼睛沉入水裏尋找它的蹤影,隻聽到水在我耳朵裏咕嚕咕嚕的翻滾。
年末了,在這個內陸城市也沾染上了西洋的風俗,街上熙熙攘攘。聖誕節,不明就裏的人們簇擁著,慶祝著,也許他們以為耶蘇的降生帶來的是伊甸園的鑰匙,還或許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隻是隨波逐流的湊熱鬧而已.聖誕樹,禮物,煙花爆竹,這一切都來自一個遙遠的國度,人們沉醉於那不屬於中國的風俗,他們擁抱,假惺惺的去教堂禱告,可能隻有我知道自己已經迷失在了回伊甸園的路上。
我抬頭看天空,一種陰霾撲麵而來,沒有答案。
這時我想起了WHERE,她現在是不是也在去教堂祈禱的路上,等待著天使的來臨,告訴她,她的疑問。拯救這個年輕的在迷茫中顫抖的靈魂。她是快樂的,至少她是完整的。
院子裏的野草被冬天遏止住了瘋狂的占領。
回到小屋裏,我開始不能自己的瘋狂哭喊,我將音樂調至快將音響炸掉的程度,在音樂的瘋狂喧鬧中我看到真實的自己躲在角落裏冷漠的注視著這一切,這些所有詭異的情節,隻需要一個小小的開關就能結束的情節,終止它繼續蔓延。或許從搬來的那一天就預示這它將催促我走向永恒。
好冷,又是那種徹骨的寒冷,明明我泡在溫暖的熱水裏,為什麼還是如此不可控製的發抖。這是什麼?是血嗎?為什麼這麼多這麼濃,在溫熱的水中慢慢氳染開來,化成了美麗的花朵。連我的血液都要離開我了,還有什麼能保留下來。
沉默伴隨著沒有盡頭的孤獨,前麵出現了一麵藍色的湖水,我的身體浮在上麵飄飄蕩蕩,天空是灰色的,有候鳥飛過。葉子在風裏盤旋。
好漫長的一個冬天,好漫長的一個夢魘。
醒來時不知又過了幾個世紀了,是什麼忽影忽滅的在眼前閃爍,晃動。是人,我認識他們,他們曾經也這樣出現過,同樣熟悉而冷漠的眼神悲哀的注視著我,我怎麼了,這裏好熟悉,我記得這裏,我回到這裏了,那我的記憶呢?它仍然遊曆在我的身體外嗎?
濃重的消毒水和屍臭味,慘白的燈光,一切都好熟悉啊。我又回到了這裏,我還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女人,是WHERE,她的眼神好模糊好渙散,死死的盯著我,我想伸手去握她的手,她的身影卻越來越暗淡,好象輕輕一碰就灰飛湮滅一樣,最後握在手中的不過是一縷煙塵而已。我感覺不到我的身體,原諒我選擇死亡,現在我的靈魂是清醒的,我看到自己躺在白色的被單下,那具真正空洞的軀體。
窗外有烏鴉對著我和我的軀體哀號。
WHERE,如果當時你在我身邊,此時此刻我會在你身邊嗎?
12月25日,那個自稱WHO的女人死在了浴缸裏,殷紅的血水侵泡著她的身體,看起來像極了一朵猛烈綻放的薔薇,詭異而美麗,將一生的刺灑在通往墓地的路上。發現她的時候房間裏還放著那首《祖蘭德》的電影配樂,激烈的撼動著我的耳膜。突然我有種想和她一同死去的衝動。
後來她被擺在了冰冷的水泥台上,蓋著極其薄的白色被單,她的身體僵硬的橫在下麵,沒有顏色的蒼白的軀體,或許此刻她正在某個角落欣賞著自己。欣賞著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人們為她哭泣。
在今年秋天的第一片落葉被碾碎的時候,我母親告訴我已經將我原來住的那間屋子出租了,為什麼她就是不肯離開那棟陳舊的屋子呢?院子也不打理,居然有人肯搬進來。
遇見那個女人是她搬來有段時間的事情了,那天我看見她提著些東西回來,就特意矗在她房間的門口等她。她看起來很蒼白無力,眼神很渙散,似乎在看我,又似乎穿過我的身體延伸到了後麵很遠的地方。第一次的談話很不愉快,我挑釁的看著她,因為她沒有告訴我她的名字,不過她真的沒有記憶嗎?我對此很好奇。但我不想因此成為我滯留在這棟房子的理由,我不喜歡這裏,滿滿一屋子沉重的空氣其中還蕩漾著我母親身上那種異域的奇香,我從來都不知道這個香味的確切來源,它從我出生到現在一直包圍在母親身邊,呆久了似乎我也沾染了些許。
有兩個中年人出現在WHO的房間裏,應該是她的父母,他們默默的收拾著一些東西,我推門走了進去。那個中年女人抬起紅腫的雙眼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沒一會就開始哭泣。WHO生前的東西都已經蒙上灰塵了,一層薄薄的灰,那一堆沒有記憶的遺物,在它們的背後卻隱藏著WHO還沒有帶走的記憶。
“你們是她的父母嗎?我很想知道她的過去?介意告訴我嗎?”等我說出口了,WHO的母親哭的更厲害了,為此我覺得有點愧疚,我不該這樣逼迫一個剛剛失去女兒的母親說出死亡的真相。這讓我聯想到自己的母親,我總是用盡各種方法想了解那張黑白照片裏的男人是誰一樣。那是誰呢?被我母親小心的藏在一個鐵皮盒子裏,還有很多黑白照片,在那次大掃除中被我抖落得滿地都是,一屋子黑白分明的過去。終究我還是一無所知,關於WHO或者自己。
第二次遇見WHO的時候是12月15號,那天我的列假來了。我感到寒冷而煩躁,在屋裏走來走去,我母親隻是靠在窗戶邊上抽煙,緩緩的吐著煙圈,那青色的霧漫漫的籠罩著她的身體,模糊著我的視線和理智。我突然聲嘶力竭的朝她咆哮,指責她為什麼不把房子賣掉換成更加舒適的房子。質問她這房子的來曆,質問一切我在心裏盤旋了好久好久的問題。她不說話,轉過身來靜靜的將手中的煙掐滅,也掐滅了我的質問。她從來都是這樣,不用一言一語就否定我的所有疑問,將我的來曆也一同否定了。我轉身拉開門出去,忽然看到WHO站在那裏,她很意外我的出現,難道她也對我好奇嗎?我冷笑這從她身邊側身擦過,連門也沒有關。
後來我到廚房灌了一個熱水帶,坐在走廊上發呆,激烈的嘶喉帶來劇烈的腹痛,滿院雜草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的,淒淒慘慘的接受著我的視線。我聽見後麵有腳步聲,遲疑了一下停在我的麵前,是WHO,她冷淡的詢問了我,可能是為了剛剛的冒失而做的補償吧。我別開臉,因為我的眼睛裏充滿了疲憊的血絲,不想被她看見那種脆弱的眼神。她似乎要離開了,我不想她走,於是開口道:“你有父母吧?”我又後悔了,我不該用任何的言辭刺激她的過去及和她過去有關的人。她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我,她的眼神隱藏著一絲擔憂,何不讓她繼續擔憂呢?我又說:“雖然失去了記憶,但至少知道把你帶來這裏的人是誰吧?”我向所有神靈懺悔,我不是要故意去刺激她,我很想和她好好的說會話而已。她看起來很痛,背影看起來像枯黃的葉子,沒有生氣的隨風飄零著。我的小腹突然傳來一陣隱隱的痛,那殷紅的血液隨之離開了我的身體。
她一直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裏確定我是否正常。
“沒什麼,隻是那個來了,女人那個來了心情都會不好的。我上次看見你在喝咖啡,不介意請我喝一杯吧?”
就這樣,我來到我曾經住過的房間等待WHO買咖啡回來。
房間沒有怎麼變,連開門時需要輕輕提一下才能轉動的鎖心都沒有變,看來WHO沒有占領這裏,她隻是慢慢融入這裏,直至消失。
櫃子和床的位置都沒有變,窗簾還是那大朵的鬱金香,被風一吹就煞那間綻放開來。在這間曾經屬於我的屋子裏仔細尋找著WHO的痕跡,那麼細微的隱藏在縫隙裏。我在她水藍色的枕頭上發現一根細軟的頭發,染過的並已經分叉了,多麼脆弱的東西啊,分開了並不能複製另外一個自己,隻會讓自己更加的脆弱更加的接近死亡。她的床很硬,床頭櫃上還有止痛的藥,看來那場車禍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後遺症。我退到那個寬大的藤椅上坐下來,呆呆的注視著那張看似溫暖卻飽含冰冷的鐵床。
我打開WHO的電腦,裏麵的東西很淩亂,和她的記憶一樣,我想找點音樂來聽,沒有找到我想聽的,隻有一些電影配樂和單純的音樂,沒有歌詞那種。這時我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WHO提著一包東西回來了。她給我的咖啡裏放了很多的牛奶,喝起來暖暖的,腹痛減輕了些許。
“你這裏麵的歌我都沒有聽過,不過還不錯,讓人覺得你很有品位。”
“其實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歌,不記得了,應該我原來喜歡吧,不過我似乎現在比較喜歡流行音樂。”
“失去記憶什麼感覺啊?”我很想了解她的感受,是不是真的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