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小飯店裏結賬買單過後,一個瘦高個的服務員走過來,滿臉堆笑的說:
“下次你們來,一定要吃這裏的蔥烤鯽魚。”
“蔥烤鯽魚?”我正把找零下來的錢往皮夾裏塞。這頓飯不貴,一共才花了一百多塊錢。
“對,蔥烤鯽魚,這是我們這裏的名菜。”
“名菜?你們能把鯽魚做出螃蟹的味道來嗎?”
“這……”瘦高個稍微有點尷尬,他搓了搓手,並且彎下一點腰:“這位先生可真幽默呀,做出螃蟹的味道來……嘻嘻……可能暫時還是有點難度,但是小店的蔥烤鯽魚確實是與眾不同的。我們的老顧客每次來都會點這個菜。”
“我不吃魚。”我的臉色冷了下來。緊跟著,我的聲音也一下子冷了下來。
“不吃魚?”
“對,從來不吃。”
瘦高個張了張嘴,還有點不太肯定似的:“所有的魚都不吃嗎?”
“所有的魚,除了有螃蟹味道的魚。”我朝他做了個怪臉,“記住了嗎?有螃蟹味道的魚。”
說完這句話,我就和肖元元一起走了出去。我聽到身後安靜了一會兒,接著就傳來了很輕很輕的嗡嗡聲。
我一邊推門而出,一邊依稀可以想見瘦高個臉上的表情,還有那對十六、七歲的小戀人。他們的那頓飯還沒吃完,正粘著呢。他們用沾滿了油的嘴親吻,還用沾滿了油的手擁抱。那盆蔥烤鯽魚的魚刺是很尖很細的,一不小心,要是卡在了喉嚨裏,它們就會像鋼針一樣的使勁紮你。所以在吃飯的過程中,我一直聽到他們在相互提醒著:
“慢點吃,小心魚刺呀。”
“你也是,你也要小心嗬。”
那可能是我和肖元元最後一次單獨吃飯。可能是這樣。後來我或許還和她一起吃過午餐或者晚餐,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大致的情況也就是這樣——她基本上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一會兒是金斯基,一會兒是紅臉蛋的村姑,一會兒又是……
我不停的觀察她,不停的百思不解。
有些時候我會突然靈光一閃:或許,她真的不是那個小妞,那個在飯店門口遇到的、並且還撞了我的女孩子。從一開始我就弄錯了。肖元元是她,但肖元元並不是“她”。
還有些時候我又幾乎絕望的想:照目前的狀況看來,隻有兩種情況能讓肖元元重新成為肖元元。一種是把她灌醉。另一種,我突然有點歹毒的冒出了一個念頭。如果……如果把肖元元整個的按到水裏去。她的那些會跳舞的腿、腳、胳膊,以及軀幹、脖子,最主要的是她的腦袋,隻要把肖元元的腦袋全部按到了水裏去,水嘩嘩嘩的灌進她的耳朵、眼睛和嘴巴裏,到了那個時候,肖元元一定會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大叫:
“救命!救命嗬!”
要是到了那個時候,她也就顧不上什麼金斯基或者紅臉蛋村姑了,所以說,那時候的肖元元也是真實的。
不過,這個歹毒的想法剛在我腦子裏閃了閃,我立刻就對自己進行了批評教育。這是一個不很道德的想法。特別是把肖元元的腦袋按到水裏去,這就更是接近於凶殺案的情節了。
後來,有一天晚上,外麵下著暴雨,還打雷。我睡覺前喝了兩罐啤酒,喝得很舒服。所以很快就睡著了。剛睡著沒多久,我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個碧藍碧藍的魚池旁邊。我在那兒站了會兒。我身上沒穿魚皮,頭上也沒戴潛水帽。所以我就愣在那兒,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我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辛巴——”有人,不,有魚在叫我。
“是星期五嗎?”這是我的聲音。
我等了會兒。
嘩嘩的水聲,但是沒有回答。
“是你嗎?星期五?真是你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緊張,在發抖。
還是水聲。嘩嘩的。並且越來越響。
我突然有了一種特別不詳的預感。就像兔子一樣,我在水池旁邊不停的蹦過來又蹦過去。水池很藍。開始時是淺藍色,後來顏色就變深了,原來的白裏麵加進了藍,原來的藍裏麵也加進了藍。但奇怪的是,我第一次發現,藍到極致,其實就不是藍了。
藍到極致時是一種極其單純的顏色。是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