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國大約一個多月以後,有一天晚上,我和一幫哥們出去吃宵夜。
那段日子,我幾乎天天都在外麵吃飯。也就那樣七、八個人吧,大部分是當年送我上機場的那些。我們彼此都有了些不小的變化。在機場,一陣疾風驟雨般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擁抱過後,他們都忍不住一陣唏噓。
“變了不少呀!”他們說。
為了這次衣錦還鄉,我特意添置了幾件衣服,還去洗頭屋新做了一個發型。所以那會兒我非常自信的昂了昂頭,聲音響亮而清脆的說:
“是嘛?”
“有點發福了……”
“沒有沒有,挺精神的。”
他們像最平庸的八卦女人那樣,七嘴八舌的說著。爭著要引起我的注意。當年那個替我托運行李時,一直嘀咕“真沉、真沉”的小子也來了。他長胖了不少,神情卻有些拘謹了起來。他圓乎乎的腦袋,好不容易才從好多條胳膊和好多個軀幹之間掙脫出來:
“好像……變洋氣了。”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羞澀的味道。也不知怎麼的,一看到他,就像條件反射似的,我立刻就會想到多年前的那箱方便麵。
剛到日本的第一個月裏,我一直覺得很多衣服上都有種奇怪的氣味。衣服,褲子,甚至還有襪子。我把它們徹底洗了一遍,並且在陽光下曝曬。但沒過多久,那股氣味又來了。我湊上去聞,反反複複的,就像嗅到香味的狗一樣。終於有一天,我確定了它們的來源。
當然與方便麵有關。但還不僅僅是方便麵。方便麵的氣味我很容易就能辨別出來,但那裏麵一定還夾雜了其它的東西。後來我明白了。那箱花了我二、三兩唾沫星子、最終才打了八折的簡裝方便麵,確實,它們是有點黴變的跡象。這並不奇怪。巷口小店的那個老板娘,瘦得像白骨精,嘴皮子利索得如同兩把開了刃的尖刀,以及一段陰雨潮濕的天氣……
光是它們,就已經足以成為論據了。問題不在這兒。問題在於,那些即便有點走味的方便麵,它們通過我的食道、腸胃,三天五天,十天半月,突然幻化出一種奇怪的氣味。
“有氣味嗎?”我把一件外套拿給一位老鄉:“你聞聞。”
他懷疑的看著我。然後把鼻子湊了上去。
“肥皂……”他扭頭看了我一眼,又說了句:
“肥皂粉。”
和衣服沒有關係。但最嚴重的那幾天,我甚至覺得,呼吸這樣一件平常的事情,突然有了一種全新的意義。每一次吸氣,就是把那氣味吸進來。而每一次呼氣,則又是把它吐出去。
所以說,那天在機場,那小子對我說出“好像……變洋氣了”的時候,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呼吸又有些不太順暢起來。我定了定神,走上前去,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做出教練員和領導們對待下屬的那種樣子。
“東洋氣吧!”我底氣很足的說道。
那陣子我們在好多地方吃晚飯,連同夜宵。幾乎有一種狂歡的性質。幾杯薄酒下了肚,我也會追著他們問:
“到底什麼地方變了呀?我老了吧?”
他們拚命搖頭。“方便麵小子”搖得最厲害。
“老?老什麼呀老!你要是能算老,我們可怎麼辦呐!”
我出去那年26歲,到1994年,就是整32了。我在鏡子裏非常認真的琢磨過,除了臉上有些疙疙瘩瘩的小點點,也就在眼角那兒爬著三兩根皺紋。還是很有風度的爬在那兒。所以說,無論從年齡還是事實,我確實都不能算老。但也不知為什麼,我總是會想起中國的一句古話:“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雖然我的情況還有些不一樣。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