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附小非常難考,我女兒在這裏住了兩年出租房,借讀了兩年才考上的。你當時一定也很不容易吧?”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走到汾陽路口,濃濃的法國梧桐樹把這條不寬的路遮蔽得像一條寬大的走廊,前麵就是音樂學院了。這條路,柳北桐和囡囡走過無數次,林如玉肯定就更熟悉了。
“您看見那條弄堂了麼?”林如玉指著對麵一個幽靜的巷子。
“我第一次到上海來,我和我爸爸就在那裏的一個屋簷下過了一夜。我們家四口人,我爸爸是一個很普通的小學音樂教師,我媽媽是一個普通工人,工資都很低。還有一個哥哥,比我大兩歲。在我四歲的時候,我爸爸就給我做了一把小二胡教我拉。我進步很快,他到處打聽哪裏有培養小孩的音樂學校,後來知道了這裏,他立刻帶我來了。”
“沒有熟人,沒有足夠的經濟基礎,太不容易了!”柳北桐發出感歎,他太知道這裏麵的甘苦了。
“我們坐的是從威海至上海的硬座車,第二天才報名,可我們頭天晚上就到了。到附近幾個旅館一問,全部客滿。那天下著雨,天很冷。爸拉著我的手,在這條街上走來走去,一籌莫展。後來已經到了夜裏十一點,爸突然發現那邊有一個寬大的屋簷,下麵居然還有一條石凳。爸怕我著涼,就用自己的衣服把我包起來,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裏,一邊哄我睡覺,一邊對我說:‘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我們小玉將來有出息了,我們去住大賓館,那房間啊,大呀、暖和呀……’那是我睡得最好、最踏實的一覺,許多年以後我都忘不了那一夜,忘不了我爸那溫暖的懷抱。”
“我早就看出來了。”“你看出來什麼了?”
“看出來你有戀父情結。”
“你討厭啊你!”她掄起拳頭狠狠地打了柳北桐一下,臉上出現的表情很難堪。柳北桐後悔了,這玩笑開得一點都不可笑,有些過,時間地點都不對。
“對不起,我胡說了。”
“不準瞎說了。”她還有些慍怒,那句調侃不知觸犯了她哪根神經。“對不起,你接著往下說,後來就考上了?”
“當然沒那麼順利……二胡是過了,可是還要考視唱練耳和樂理,但我們事先不知道啊,我爸急了,到處找人哀求、理論,就差沒給人跪下了。他甚至找到了院長辦公室,向那些領導保證說我女兒絕對是學習音樂的好材料,給她一個月時間,她準能把樂理和視唱學好。”
“那能行嗎?”
“天無絕人之路,就當我們認為一切無望的時候,一個副院長出來為我們解了圍。學校同意我試讀兩個月,如果兩個月以後考試過關就錄取,考不過隻好回家。”
“副院長?還有這種事?”
“我們剛開始也不太相信,可當我和爸爸去謝那位領導時,才知道他就是那個大屋簷的主人。他說:‘早上我起來晨練看到熟睡的你們、看到那把二胡,心裏真不好受,你們真是太不容易了……好好學吧,祝你們成功。’”
“太棒了!”
“爸爸給我說:‘小玉你都看到了吧,世界上有這麼多的好心人,怎樣學習你自己應該明白了吧……’”
“真是個好爸爸。”柳北桐深有感觸。“你爸爸現在還在威海嗎?”
林如玉沉默了一會說:“1991年他患病去世了。”“哦……對不起……”
柳北桐一臉不是,他什麼都明白了,剛才的玩笑實在太臭了!柳北桐內疚地拍著林如玉的肩膀,表示著自己的歉意。
那位父親的心願她已超額完成了,他的女兒已經是著名的二胡演奏家了。可那位慈父、那位啟蒙老師已經看不到女兒今天的成就了,月圓月缺、福兮禍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