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1 / 3)

他們乘坐的是上海直達大阪的波音747飛機,到達大阪時間是星期一下午一點。他和林如玉推著行李車走到安檢的時候,一個胖胖的女人正在外麵向他們招手,林如玉和她是老相識了,這個胖姑娘叫李娜,是一個上海在日本的留學生,是大島公司外聘的中文翻譯。林如玉已經是第四次來大阪了,每次都是李娜陪同她。她們歡呼著撲到一起,親如姐妹地述說著,李娜戴著一副寬邊眼鏡,一邊說話,一邊偷偷打量著柳北桐。

林如玉的介紹很簡單:“李娜,我的朋友。這位是我的鋼伴、作曲家柳北桐先生。”李娜很大方,也很活潑,她跟柳北桐握手以後,立刻在林如玉耳邊嘀咕一句,像是一句日語。林如玉立刻揚起手要打她,她們嬉笑著。

麵包車很快上了機場通往市區的高速公路,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公路兩旁綠草如茵,鮮花盛開。幾乎看不到什麼農作物,隻是鮮花和草坪,以及星星點點的木頭房子。李娜告訴她:“那都是城裏有錢人的郊外別墅。日本基本沒有什麼農作物,糧食主要依靠進口,所以也談不上農村。他們把郊外變成了公園。這是西郊,明天演出完,你們到東郊看看,那裏是全日本有名的櫻花園了,幾千畝的櫻樹,小林,陪好你的鋼伴啊。”

林如玉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她嘴裏嚼著口香糖,笑得很含蓄。

麵包車進入了大阪市區,車子突然多了起來,速度也顯然慢了許多。大阪是日本第二大城市,是日本許多世界聞名的大企業的所在地。其繁華程度不亞於東京,這一點柳北桐早有所聞。他是一個崇尚古典、崇尚自然的人,對大都市的繁華並沒有多少向往,但大阪的清潔和環保仍然使他驚訝。他身邊的窗子一直是打開的,吹在臉上的風濕潤而清新。比那些摩天大樓更高的是藍天白雲,藍得眩目、白得耀眼。路邊的人行道像被水衝過一樣的潔淨,他馬上想起了他的家鄉,想起了那彌漫著沙塵和煤灰的天空和那些坎坷不平、垃圾遍地的小巷。人和人、環境與環境,為什麼差別這麼大呢?

“柳先生,你往這邊看。”李娜拉了柳北桐一下。

他們正路過一個很氣派的劇院,它有著寬大的門廊、大理石的台階。門廊上麵懸掛著一幅很大的廣告畫,林如玉身著綠色長裙、手持二胡,赫然於畫中。上麵的字和漢語比較接近,柳北桐大體可以認識:東方玉女、中國樂神——林如玉二胡獨奏音樂會。

那個玉字是個日本字母,柳北桐問李娜那個字念什麼,李娜說:“是玉啊,白玉、寶玉的玉,林如玉是玉女啊。柳先生你知道什麼是玉女嗎?”

柳北桐的眼睛和林如玉對視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柳北桐想起了瘦西湖,吟起了那首杜牧的詩。

林如玉立即和道:“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李娜睜大眼睛聽著,還有些不太明白。

柳北桐的記憶全打開了,他一本正經地往下吟誦:“二十四橋明月處,玉人何處教二胡。”

柳北桐突然停了下來,眼睛直直地看著林如玉,一個停頓,兩人同時搶著喊了出來:“玉人風亭教二胡。”

柳北桐很久沒有這麼開心地笑了。

下午,林如玉到劇場與樂隊合練。柳北桐沒有過去。

自從踏上日本的土地,在他感慨的同時,一支旋律總是夢幻般的在他耳畔縈繞,他一直想捕捉到它,但它總是稍瞬即逝。下午下汽車的時候,那旋律突然在他的腦海裏明朗起來,柳北桐立即掏出筆來記,林如玉馬上看出了端倪。她和李娜耳語了幾句,李娜很快把他帶到他們下榻的賓館。這是一所私立音樂學院所屬的酒店,酒店裏麵就有不少隔音效果非常好的琴房,李娜把他送進一間以後,就退了出去。

在柳北桐藝術創作的生涯中,他很少有這種狀態。他幾乎像沙漠吸水一樣的撲向那架雅馬哈鋼琴。那支旋律如同一個嬰兒,先是羞澀地把頭露了出來,漸漸的,胳膊、身體、大腿都出來了,最後,一聲啼叫,離開了母體。

然後的工作就是把臍帶剪斷,洗去他身上的血汙。他終於變得幹淨了、清晰了,後來他睜開了眼睛,啊!笑了,這是一個多麼漂亮的孩子啊!

《二月的聲音》,這是林如玉那天在電話裏隨便給他將要創作的二胡曲起的名字,他在創作聲樂套曲的時候,已經在想這件事。那次在駱馬湖臨走的前夜,他一個人在湖邊散步,就立下創作的誓言:他要像貝多芬那樣把自己的痛苦變成快樂,他要寫一首美麗的曲子,獻給林如玉、獻給一切關心他的人們。包括駱馬湖邊上這一對生死相依的老人。

從那天開始,他一直在捕捉著那支充滿著希望,能夠趕走寂寞、趕走憂鬱、照亮心扉的旋律,但一直不能把內心的感覺變成聲音,那支旋律始終無影無蹤。他甚至在想,也許他永遠找不到那片神奇的境地了,也許那支明朗的旋律需要更年輕的情感養分,是不是自己老了,他已經四十一歲了,抑鬱是不是將在他心中長住,激情是不是已在悄悄隱去,他是不是從此要走向低落?

可這神秘的感覺說來就來了,猝不及防。不是在中州,不是在駱馬湖,也不是在上海,它竟然出現在日本大阪的大街上,出現在他最放鬆、最沒想到它的時候,太不可思議了。

“你這次跑不掉了!”望著自己在五線譜本上畫滿了的淩亂的樂譜,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林如玉從劇院回來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那時他的《二月的聲音》的輪廓已經基本完成。他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喜悅,沒有告訴她。

他們把行李拿到房間後,李娜說:“我們在哪裏吃飯?”林如玉說:“我剛剛謝絕了演出公司的宴請,明天要演出,我們三個隨便吃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