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北桐心裏明白,這小子說不定感情又有什麼變化,“癡心女子負心漢”一點都不錯。
那麼你呢,你敢和茉莉齊拜嗎?
一丁他們一跪到那裏,大家就合著和尚的節奏跟著一起念起來:
“馬陵公母樹,靈驗你一路。拜一拜,一分愛。拜二拜,牽手愛。拜三拜,天長地久愛。”
蘇總勇敢地站了出來,拉著麼妹率先拜了。他們是跪拜的,麼妹站起來後,眼睛裏都是淚。
柳北桐和蘇天明是中學同學,對他和幺妹的事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二十多年前,他們在一個廠,蘇天明是車間的團支部書記。兩人十八歲就戀愛了,麼妹的爸爸是市建委主任,現在看也就是個處級幹部,但蘇天明的爹隻是一個小廠的供銷科科長。她家裏認為不是門當戶對,死活不同意。迅速地把女兒從工廠調到了市工商局,又逼著女兒嫁給了一個師範學院畢業的大學生。
麼妹結婚不到一個月,蘇天明就迅速地在自己的工廠裏找了一個。那個女人叫劉海霞,是老酒廠的一個保管員,離過一次婚,比蘇天明大好幾歲,結婚時沒有人不為蘇天明叫虧,人家都找個老婆,你卻找了個娘。你年紀輕輕、一表人才,你急的啥?
蘇天明那時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情種,他的理論是他不結婚麼妹永遠不會安心,除了麼妹他永遠不會再愛上別人,所以娶不到麼妹娶誰都是一樣的。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不到十年,他倆的情況就掉了個個。那個教授的兒子結婚五年後因猥褻女學生被判了刑,建委主任一家人都傻了眼。離婚後,麼妹一個人帶著兒子熬日子。
蘇天明卻一路順風,青雲直上。從車間主任做起,副廠長、廠長、公司副經理、經理,現在已經是中州市最大的酒業公司的老總了。這幾年在外麵成天花天酒地,也做了不少埋汰事,但就兩件事始終不渝,一個是劉海霞,那是他的老婆、他孩子的娘。另一個就是麼妹,那是他的青春、他的初戀。他常常在柳北桐麵前拿自己開涮,說他是“一個辦證的,一個固定的,其他都是一次性的”。他有兩個老婆的事情幾乎成了公開的秘密,他們的關係包括蘇天明的老婆、麼妹的父母都心知肚明,但蘇總就是蘇總,處理這個問題絕對有天賦。那邊剛把老婆孩子送上了去武夷山的旅行團,這邊就帶著麼妹去了新加坡。
這麼多年也就這樣下來了。筱晴經常在背後罵蘇天明不是個東西,怎麼能這樣處理感情呢。柳北桐勸她說天下男人一般黑,隻有你的男人例外。筱晴說那當然了,我是什麼眼光啊。
柳北桐那天有點神不守舍,他偷瞅了一下茉莉,她正在那邊若無其事地給路路照相。這個人和其他女人有一種天生融合的本領,但男人要想接近她卻很難。她不停地變換著照相的角度,把路路逗得直樂。這邊的幾個男人思想也不專心了,眼睛也望了過去,特別是一丁,可能早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了。也難怪,茉莉的每一個姿勢都變幻出不同的曲線,有點讓人眼花繚亂了。
柳北桐心怦怦跳著,躲避著那些家夥意味深長的眼光。
那天中午是在一家叫做杏花村的酒店吃的飯,蘇總和尹團搶著做東,他們都是單位一把手,有簽字權,其他人就沒和他們爭。那天的氣氛有點怪怪的,從廟那邊過來,平時很能放得開的路路和麼妹都像蔫了似的不太吱聲,茉莉和大家不熟悉,也就靜靜地坐在柳北桐的對麵,杜娟那天開始是和一丁坐在一起,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就和別人換了位子,坐到了茉莉身邊。
開場還是老尹。
他是舞蹈出身,又學過舞美、戲曲,還說過相聲,是個雜家,但的確是個人才,如果不是受學曆限製和那一個改不掉的嗜好——壘長城,現在很難說還是局長。
上次省藝術節他創作了一個描寫屈原的雙人舞《橘頌》,請柳北桐作曲,柳北桐坐在歌劇團排練廳的一角,看老尹給那兩個演員排練,動作已經有了雛形,還沒有音樂,老尹拿著無線話筒在旁邊不斷地說和哼,天知道他都唱了什麼,但嘴裏那聲音的感情、節奏、輕重緩急和那兩個演員的舞姿卻那樣協調。他的意思實際上很簡單,就是讓演員把他設計的動作連貫起來,讓柳北桐有個第一印象。
可結束後,首先鼓掌的就是柳北桐,他在為老尹鼓掌、為老尹的即興伴奏鼓掌。他說老尹也許沒有學過音樂,甚至不太識譜,但是他真正懂得音樂、真正能觸摸到音樂深層次的東西,這是天生的,他深諳音樂舞蹈那不可分割的關係。
他把老尹的即興伴奏(有些是在念)錄了下來,隻用一夜的時間就譜出了《橘頌》長達八分鍾的音樂。當他第二天把音樂用鋼琴彈給尹團和演員聽時,他們都愣了。這些氣勢恢弘、大氣磅礴的音樂和他們的舞蹈創意渾然一體,特別是屈原和嬋娟生死相別的那段感情戲,音樂幾乎是如泣如訴。老尹很激動,立刻就在鋼琴邊跳起來了。柳北桐很坦然地給大家說這是他和老尹兩人的創作,沒有他那些即興的哼和念,就不會產生這段音樂。
最後在節目單上,作曲者寫的是:柳北桐、尹天一。
老尹說你玩笑開大了。柳北桐告訴他,音樂最高的境界就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華彥君並不識譜,卻創作了舉世聞名的《二泉映月》。關鍵是他特殊的藝術感受和獨特的創造力。技術在藝術創作中是重要的,但關鍵的時候,藝術的感覺起著決定的作用。
後來,這個節目到省裏參加省級調演,獲得了創作一等獎。
尹天一是個高個子,臉形瘦削,一個很洋氣的鷹勾鼻子。不少人說他像濮存昕,但他又比濮存昕多了幾分威武。老尹對朋友豪爽大度,再加上他那過人的酒量和天生的幽默,在他們這個朋友圈子裏,在那個美女如雲的歌劇團裏,他活得瀟灑自如、如魚得水。他身邊經常出現的幾位大家都很熟悉,像路路、呂靜、白小鷗等,但他幾乎和任何一個都保持一般關係,身邊陪吃飯的漂亮女人走馬燈地換,看起來對他都是一往情深,但沒見過他對誰用過心,除了調侃就是玩笑,他很少跟女人動真的。
上次大家在芙蓉火鍋聚會,白小鷗喝多了,對老尹嬉笑怒罵,當著一桌人趴在老尹身上哭得鼻子一把淚一把,還不斷地搶酒喝,最後醉倒在餐廳的沙發上。那個女人是京劇團的二號女主角,前年離了婚,一個人住在離芙蓉火鍋城不遠的金達小區。
大家都像悟出什麼似的,“忽悠”老尹把她弄回家——還會意地給他擠眉弄眼。可不到二十分鍾,大家準備散席的時候,他一身白灰,氣喘籲籲地回來了。白小鷗一個人住六樓,他把爛醉如泥的她架到樓上,六層樓樓梯上、牆上多少年的老灰都讓他蹭幹淨了。他幫助她開開門,把她弄進去,就迅速撤了。
劉易說老尹你可以,坐懷不亂,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吧。老尹瞪著眼說:“可以什麼,這娘們的兒馬上戲校舞蹈班畢業,想進團,可今年一個名額都沒有。我不能沒給人家兒子辦成事,卻提前把人家娘辦了吧?”
大家笑得前仰後合。
他有時說話就這麼粗、這麼直,經常語出驚人讓人不知所措,讓人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男人女人都喜歡他。
那天他是這樣開場的:“女士們、先生們,大家好!有位偉人說過:‘我們都是來自不同家庭,為了一個快樂的革命目標,爬到馬陵山來了。’大家猜猜那位偉人是誰?”
大家大笑,茉莉也捂住嘴,趴在杜娟肩膀上笑,氣氛立刻變得鬆弛熱烈起來。“就是鄙人。今天有幾位新朋友,允許我做一個自我介紹,我姓尹,外號飲不倒。就是飲酒我永遠都飲不倒,最近我得了一種病,去醫院查了不少項目,醫生最後問我到底想查啥?”
大家包括柳北桐都沒太聽懂,最近沒聽他說過這茬子事啊。
“我對醫生說,我想查查,為什麼我無論喝多少酒都不醉?我好好苦惱啊,這不是很浪費錢嗎?”
大家又一次大笑,杜娟和茉莉笑得最厲害,他們也許沒太見過這樣的人。“開場白長了點吧?是不是先喝起來?”劉易已經沉不住氣了。
“開喝開喝。”幾位男士齊聲附和。
蘇總打開的是他從河北出差帶來的恒山原酒,67°。打開酒瓶,香氣襲人。大家都站了起來,女士們每個人也都倒了一小杯馬陵山的綠豆燒。
“第一杯為了什麼?”王總問大家。
“為了那兩棵公母樹。”老尹反應絕快,妙語連珠。
大家在笑聲中舉杯,柳北桐看到茉莉眼睛裏那一瞬而過、意味深長的東西。那酒喝到嘴裏,一股暖流從喉嚨自上而下,通過喉管,直流胃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