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的早晨,小鎮居然下起了大雪。漫天飛舞的雪花就像是調皮的天使們故意在天上吹撒白色的泡沫。海倫獨自一個人靜靜的站在客廳的窗戶旁邊,窗外的世界仿佛已經被一塊塊潔白而又柔軟的毯子嚴嚴實實的覆蓋住了,這情景倒讓海倫的心裏感到一陣說不出的輕鬆。
“這下子她們總不會來了吧!”她自言自語道。
海倫所說的她們指的是老祖父的兩位女性朋友,她們中的一位叫莫利夫人,是個很有錢的寡婦,據她本人介紹,她年輕的時候曾是埃及協會的會員(埃及協會是一個專門為那些有錢去埃及旅行的人創辦的組織),她和老伯頓先生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莫利夫人有個很能幹的兒子,據說他在中國負責一家很大的洋行;另外一位叫坦普爾夫人,據說她是城裏一個名門望族的後裔,當然,那個家族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了。坦普爾夫人的丈夫——西蒙.坦普爾先生——一位無黨派人士——曾在共和黨人掌管的州政府裏擔任過財政顧問,後來民主黨人接管大權後他就被踢了出來,他們管這叫‘自動辭職’或者是‘告老還鄉’。莫利夫人和坦普爾夫人是莊園裏的常客,隻可惜海倫一點都不喜歡她們,因為在海倫看來,她們的嘴除了咀嚼別人的閑話之外簡直幾乎一無是處。順便提一句,海倫從不在乎那些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尤其是關於她丈夫的。對她來說,托馬斯所做的那些風liu事她早就見怪不怪了。但是有一點,海倫無論如何也習慣不了,那就是她討厭別人把自己當成是一個飽受丈夫冷落的可憐女人,尤其厭惡那兩個老女人向自己投來的古怪而又略帶同情的目光,所以每每遇上這種時候,她真恨不得用湯勺把她們的眼珠子挖出來。
“親愛的,你在看什麼?”托馬斯從樓上走了下來,他一眼就看見了站在窗前的海倫。
“沒什麼,……,外麵下雪了。”
他走近她,把一隻手扶在她腰上。
“這景色真美!如果我們生個女兒也許該叫她白雪公主。”
海倫苦笑了一下沒有做聲。
“給你,寶貝!你的聖誕禮物!”
海倫從丈夫手裏接過了一個係著金色絲帶的粉紅色盒子。
“是什麼?”
托馬斯揚了揚眉毛。
“打開看看!”
盒子打開了,裏麵是一件純白色的真絲睡衣。
“是我從法國訂購的,希望你喜歡。”托馬斯溫和的解說道。
“它可真漂亮!”海倫一邊說著一邊漫不經心的把睡衣又放回了盒子裏,看樣子她對這個禮物的興奮程度遠沒有達到托馬斯預計的那種巨大效果,“親愛的,”她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很是親切,“瞧!我也有一件禮物送給你!”
“送給我的禮物?哦!我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海倫從桌子上拿起一個包裝得很精致的蘭色小盒子遞給了托馬斯。
“你一定會喜歡的。”
“是領帶?”
海倫微笑著搖了搖頭。
托馬斯輕輕的把盒子打開,然而讓他困窘的是,裏麵竟是一瓶女士用香水。
“是茉莉花香的!”海倫隨口解釋道,“聽說最近城裏很流行。”
看著托馬斯啞口無言的樣子,海倫真的很想笑,但她還是忍住了,看來那兩個老女人說的沒錯,他的確和那個城裏來的女訓獸師有一腿,難怪這些天他的襯衫上總是有股來曆不明的香水味。
“少爺,少夫人,早餐已經準備好了!”說話的是露西婭小姐。
“知道了,我們馬上就來。”看著露西婭小姐走開了,海倫把頭又轉向了托馬斯,“親愛的,”她原想給丈夫搭個台階下,但一轉念覺得完全沒那個必要,於是又不失時機的提醒了一句,“你今天不是還有正事嗎?可別耽擱了。”說完她撇下懊惱的丈夫自顧著去餐廳了,‘今天一定得多吃點’她心裏竊笑道,要知道像現在這麼好的心情她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早餐開始還不到兩三分鍾的時間,管家韋斯利就帶來了壞消息:喬納森被獅子咬了。順便插一句,莊園裏飼養了幾隻大型的食肉動物(確切的說是三頭美洲獅和兩隻花豹),我們的法官大人一向都有飼養野生動物的癖好,他把它們叫做寵物。他的這種充滿了野性的嗜好一部分源於他在非洲的一段探險經曆,再有就是他血液裏的那種狂妄自大和目空一切的本性。而喬納森則是莊園裏的野獸飼養員,他工作一向都很認真,從沒出過任何差錯。
“他……死了嗎?”這是托馬斯最想知道的。
“不,少爺,他還活著!不過他的右手恐怕不能再拿餐具了。”
“叫醫生了嗎?”
“已經派人去叫了,夫人!醫生很快就能趕過來。”
“他現在人在哪?”老祖父關切的問道。
“在馬廄,帕特裏克給他簡單包紮了一下,但一點用處都沒有,他的手臂還在出血。”
“那被咬掉的手呢?被獅子吃光了嗎?”
南茜小姐的關心總是很讓人不能理解。
“我想是的,小姐。”
“帶我過去看看!”托馬斯把椅子推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也去!”海倫也自告奮勇的站了起來。
“不,親愛的!你就待在這兒,哪也別去!”托馬斯命令道,像個一家之主。
莊園裏出了這種事當然誰都不好過,不過現在擺在大家麵前最現實、而又最刻不容緩的問題就是:到底由誰來接替喬納森的工作?莊園裏的仆人們大都在聖誕節的前一天放假了,是莊園的慣例,為了表現主人的寬宏大量以及對仆人們的體恤。至於剩下的幾個也都有各自脫不開身的工作,況且他們中間沒一個有膽量去照顧那幾頭凶猛的野獸,尤其是那頭咬傷了喬納森的美洲獅,最近它的表現簡直糟透了,不但不安心吃東西而且還晝夜不停的號叫,這該死的畜生一定是到了發qing期了。
“我們得盡快找一個合適的飼養員。”
午餐的時候,托馬斯把這個問題又一次提上了議事日程。
“可現在是聖誕節,我親愛的哥哥!我們到哪去找呢?”
托馬斯沒有做聲,老祖父倒是在一旁搭了腔。
“現在窮人多的是,如果工資合適,會有人爭搶著找上門的!”
“你怎麼看,親愛的?”托馬斯的眼睛緊盯著妻子的臉似乎是想要在上麵發現些什麼。
海倫抬起頭和丈夫對視了片刻,看著他那幽幽的眼神,海倫的心不由得顫了一下,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氣息立刻像洪水一樣在她的心頭泛濫開來。
可憐的山羊又被狡猾的狐狸愚弄了!
“我想你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不是嗎?”她故做溫柔的說道。事實上對托馬斯講話她大可不必兜圈子,他們兩個都是明白人,拐彎抹角純粹是浪費氣力。現在我們的海倫已經越發的懷疑喬納森是不是真的被獅子咬掉了手?即便是,那也絕不是意外,或許那原本就是一出經過精心籌劃的陰謀,托馬斯的陰謀!這該死的男人隻是變著法的想把那個德國女人弄到莊園裏來。沒錯,他肯定是這麼想的!
“他是誰?”南茜看著托馬斯好奇的問道。
老祖父也把目光轉向了他。
“呃……,她是個訓獸師。”
“是個女人?”
“她在馬戲團工作過,在調教野獸方麵很有經驗。”
“該不會是那個德國女人吧?”
“她有名字,南茜!”
“馬戲團不是已經走了嗎?”
“不過……她留下了。”
“她為什麼要留下?”
這真是個令人尷尬的問題。
“這麼冷的天,沒人喜歡住在蓬車上。”海倫替丈夫解了圍,也許托馬斯真該感謝她。不過,她這麼做並不是出於想幫他,事實上,她隻想吃頓安靜的午餐。
接下來的一切似乎都成了順理成章的事:羅娜.施拉德爾小姐——那位來自德國的女訓獸師——在聖誕節的當天下午就堂而潢之的住進了莊園。據仆人們私下裏談論,他們‘善良’而又‘慷慨’的少主人因為不忍心讓這位年輕的女士和她寵愛的小母狗住在喬納森曾經住過的小房間裏,所以特意讓人為她準備出了一間很不錯的大房間;而且鑒於羅娜.施拉德爾小姐本人的名望,托馬斯少爺居然還允許她和他們全家一起共同進餐!
‘記住!她不是莊園裏的仆人!你們一定要尊敬她!’這就是少主人一再強調的。
“我討厭侍奉那條母狗!”瑪蒂爾小姐忿忿不平的說道,“她以為自己是誰?!”
“小點聲,瑪蒂爾!”露西婭小姐趕緊提醒道,“你沒發現南茜小姐正生氣嗎?”
“她怎麼了?”
“她剛才抱怨說,施拉德爾小姐的狗騷擾了她的波比。”
“哼!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狗隨主人!真不錯!”瑪蒂爾小姐抱著手臂,顯出一副報打不平的樣子,“你就瞧好戲吧!我敢保證,不出一個星期,托馬斯少爺肯定也會被那母狗拖上chuang去!”
“得了,瑪蒂爾,你到底是怎麼了?中邪了嗎?”
“中邪的可不是我!瞧瞧那賤貨,瞧她看少爺的眼神,勾魂攝魄,恐怕魔鬼看了都要讓她三分呢!”
“真該在你房裏掛上一串大蒜!”
“幹嗎不呢?如果有多的話最好給那條母狗的房裏也掛上一串!”
羅娜.施拉德爾小姐的到來注定了她與整個莊園的不和諧。仆人們都不喜歡她,包括管家在內。托馬斯在的時候,他們對她還能勉強容忍。一旦她的保護傘不在頭上了,那麼這群沒有受過什麼教育的下等人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裏;南茜小姐對她更是沒有丁點的好感,她厭惡她,鄙視她,這一點從她那凶巴巴的眼神裏就不難發現。這位驕傲的小公主甚至巴不得羅娜.施拉德爾和她的那條小母狗馬上從莊園滾蛋,而且滾得越遠越好;海倫的態度雖說比其他人要好些,但羅娜.施拉德爾小姐很清楚,老鼠和貓畢竟不是同道中人,也許有時候它們還可以暫時和平相處,一旦老鼠跨越了某個界限,貓就會毫不留情的向它揮動爪子!這是自然規律,誰都無法改變!也許她的這種處境是托馬斯始料未及的,這個倍受妻子冷落的男人當初或許隻考慮到了他自己,這不能不說是他完美計劃中的一處令人遺憾的敗筆。
新年的鍾聲終於在小鎮居民的熱切期盼中敲響了,然而莊園裏的不愉快卻並沒有因為新年的到來而有絲毫的改觀。大家都相互規避著,沒人願意多說一句廢話。老祖父整日躲在自己的房間裏研究他收藏的那些厚厚的古典書籍,對於年輕人的情情愛愛他倒寧願充耳不聞;南茜小姐就像個守護天使寸步不離她的心肝寶貝波比,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她的波比就會被羅娜.施拉德爾帶來的那條沒有身份的雜種母狗勾引了去似的;海倫則一直都在為肚子裏的孩子忙個不停。和所有準母親的想法一樣,‘在小寶貝降臨之前,一切都必須準備妥當’,盡管從她那嬌美的臉上根本就看不出一丁點將為人母的喜悅。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憂心忡忡絕對和羅娜.施拉德爾小姐的存在沒有絲毫的關係。除此以外,她的大部分時間都被用來做禱告了,就像修道院裏的修女們那樣:虔誠而且專心致誌。沒人知道她禱告的內容,不過據瑪蒂爾小姐猜測說‘她很可能是在乞求上帝不要讓她難產,要知道,女人難產可是件要命的事!’;至於那位新來的女訓獸師,自然也有她關心的事,除了照顧好那些野獸之外,和托馬斯少爺的眉目傳情幾乎成了她每天必修的功課。順便提一句,這位被眾人貶得一無是處的女人現在已經越來越適應莊園裏的生活了,而且對於仆人們的怠慢她也有了相當的耐受性,有那麼一陣子她甚至覺得和那些下人鬥智鬥勇竟是一件難得的樂事;整個莊園裏也隻有托馬斯少爺一個人像是置身事外似的對充斥在他周圍的那些憤恨、不滿的情緒沒有絲毫的覺察,妻子的漠然對他來說無異於一種變向的縱容,若不是偶爾瞥見妹妹那怒不可遏的眼神讓他多少還有些顧忌之外,他的心情簡直是再好不過了,從鎮長家的新年聚會到同僚們的徹夜狂歡,托馬斯就像個從沒結過婚的小夥子在觥籌交錯、暗香浮動的場合裏出盡了風頭。他的侃侃而談,他的舉手投足,他的一顰一笑無不撥動著那些少女單純而又充滿了幻想的心鉉,乃至於那些已婚的少婦也被他熱辣的目光撩撥得欲火沸燃。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胃卻沒能為他的過分放縱提供足以信賴的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