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後的一天上午,天氣和往常一樣好。海倫獨自一個人興致勃勃的坐在臥室的大床上拆那些原本在一周前就該拆開的結婚禮物。這幾天她簡直忙壞了,托馬斯真是個壞小子,隻要有他在身邊海倫幾乎一刻也閑不下來。現在這位精力充沛的新郎官總算和他那幾個亞特蘭大的朋友回城裏去了,當然,不久之後,她也會去的,隻要她那位可愛的丈夫一旦在城裏找到一處合適的住所,他就會馬上接她過去。不過在這之前,我們這位迷人而又頑皮的小妻子也隻能老老實實的待在莊園裏了。
“夫人,您的信!”
“過來,瑪蒂爾!瞧瞧這條項鏈,它漂亮嗎?”
“是的,夫人,非常漂亮,項墜是指南針嗎?”
“很別致不是嗎?”
“非常別致。”
“信是亞特蘭大來的嗎?”
“我想是的,夫人!……,而且是兩封。”
“兩封?讓我看看。”
瑪蒂爾小姐是莊園裏的女傭,她很年輕,長得也很標致。不過,也許正是因為以上原因才使得她的骨子裏總是有那麼一丁點不安份。
海倫從瑪蒂爾小姐手裏接過那兩封信。其中一封顯然是托馬斯寫的,海倫認得他的筆跡。至於另外一封,……竟然是唐納德先生的來信?看著它,海倫倒真有點好奇了。信的內容讀起來挺有意思,當然,除了開頭和結尾以外:
親愛的海倫小姐,
請允許我這麼稱呼您,因為在我眼裏您始終都是那位活潑可愛而又充滿了天真笑容的美麗小姐。當您打開這封信時,我相信您一定覺得很奇怪吧!也許當您讀完整封信時,您或許還會懷疑我寫這封信的真實用意。盡管如此,作為您的朋友,作為一個還算有點良知的人,我還是很願意冒著被人咒罵的風險把下麵這個頗為有趣的故事講給您聽:
從前有一隻貓,它愛上了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於是它請求大神宙斯把它變成一個男人。宙斯答應了它的請求,把它變成了一個英俊的美少年。接著他和姑娘相遇了,那姑娘很快就被他英俊迷人的外表和智慧的頭腦深深的打動了,接下來正如那隻貓所期望的,他如願以償的娶到了那位美麗的姑娘。一天,當他們兩個正在房間裏睡覺的時候,大神宙斯突然來了,他很想看看那隻貓的體形變了,習性會不會變呢?出於這種想法,宙斯就把一條魚放在房間當中想試探他一下。沒想到,那隻貓一聞到魚腥味就全然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他一下子從床上竄了起來,然後朝著那條魚猛撲過去。他的行為讓宙斯感到很失望,於是宙斯隻好又把他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這就是故事的全部,我相信以您的聰明,一定能明白這個小故事的真正內含。我很感激您能耐住性子讀完我的信,但願我的誠實沒給您增加太多不必要的煩惱。說來您也許不會相信,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都在替您向上帝祈禱,祈禱他能盡早的讓您脫離謊言和欺騙。因為在我看來,像您這樣純潔而又善良的小姐隻應該生活在一個清澈、無暇、充滿真誠和友誼的氛圍當中。
另外,如果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請盡管來信,千萬不要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吝嗇您寶貴的墨水。請相信,我對您的誠摯之心隻會比天上的月亮還要純淨。
您最忠實的仆人
費利克斯.唐納德
海倫呆呆的看著這封信,眼睛一眨不眨的,而她的手卻不由的顫抖起來。她不知道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了,此時此刻她已經分不清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在包圍著自己,也許是憤怒,又或是激動,其中也許多少還夾雜著一些讓人失魂落魄的沮喪。
“您沒事兒吧,夫人?”
海倫沒有做聲,她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僵住了。
“夫人?……。”
“哦……,你怎麼還在這兒?”海倫終於有氣無力抬了一下眼皮。
“您不想拆禮物了嗎?”
“不!……,把它們都拿下去吧,”海倫漫不經心的回答道,忽然她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呃……瑪蒂爾!另外,幫我準備紙和筆,我要回一封信!”
午飯的時候,餐桌邊上隻有托馬斯的祖父、南茜小姐和海倫三個人,至於她那高貴的公公和婆婆,他們應邀去了鎮長家,據說那位很講究禮儀的鎮長夫人在自家設了個飯局,僅邀請了她最親密的朋友埃裏克斯先生以及法官夫婦。順便插一句,那純粹是禮尚往來,絕對沒別的意思。
“怎麼了,孩子?你不舒服嗎?”
“不,我很好!”
“是不是想托馬斯了?”
海倫故做輕鬆的笑了笑。
“別擔心,孩子!他很快就會回來的,瞧著吧,絕對用不了一個星期!”老頭咽下嘴裏的食物煞有介事的說道。
餐桌上安靜了一小會兒。
“祖父,我想……。”
還沒等海倫把話說完,那老頭就嚷了起來。
“嘿!韋斯利!給我再來一杯!就一小杯!”
“對不起,老爺,醫生說您每天隻能喝一杯!”
“這些該死的醫生!他們幹嘛不過來直接掐死我?!”老頭忿忿不平的咒罵道。
海倫怔怔地抬起頭,看了一眼老頭。
“呃……對不起,孩子!你剛才說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回家待上兩天。”
“波比不是個好伴嗎?”
波比是伯頓家豢養的一條德國獵犬,因為它是老祖父以及那位驕橫跋扈的南茜小姐最最寵愛的寶貝,所以可想而知,它在伯頓家的地位絕不亞於任何一個家庭成員。
“它當然是,不過……。”海倫咬了咬嘴唇,一種十分委屈的感覺竟壓住了她的喉嚨。
老祖父低著頭不緊不慢的切了一小片香腸。
“我想你父母的心情一定也和你現在一樣!”他抬起頭看著她,眼睛裏充滿了和藹和仁慈,“當然,孩子,不過如果你能記著代我向他們問好,那就再好不過了!還有那兩個可愛的小夥子!他們叫什麼來著?”
“雷德和薩姆!”海倫興奮的回答道。
有了老祖父的支持,海倫的行程就變得容易多了。盡管她那位臉上總是掛著古怪表情的婆婆對兒媳忽然很想回家的念頭從始至終都抱著很不以為然的態度,然而海倫起程的決心並沒有因為她的不悅而有絲毫的動搖。法官大人在這件事上的表現就要比妻子大度許多,他不僅為海倫準備了回家的馬車,還不忘把一大堆暖人心房的問候和禮物托兒媳捎給她在農場的家人們。
騙過了伯頓一家,海倫的心裏並沒有好受多少。唐納德信中的故事猶如附在她身上的魔鬼時刻侵擾著她那幾根脆弱的神經。當莊園的馬車剛剛經過麥肯基農場的時候,海倫便找了個理由下了車,‘我想散散步,吉姆斯,你先過去吧!’,就這樣,她把那輛原本是專程送她回家的馬車打發走了。等它終於在海倫的視線裏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她便又毫不猶豫的跳上了一輛過路的馬車,然後直奔火車站而去。因為就在十點鍾的時候,將有一輛直達華盛頓的列車經停小鎮,而它恰恰能載著海倫去她現在最想去的地方——亞特蘭大。
唐納德先生的確沒有說謊,不過他本人也並非他在信中寫的那麼高尚。
三天後,海倫如期返回了莊園,正如她當初許諾的那樣。莊園裏還是老樣子,生活依舊單調而乏味,人也一樣。沒有誰對她的歸來表現出特別的熱心,當然,除了那位上了年紀的老祖父和善良的女仆露西婭以外。
今年的雨季似乎來得特別早,就在農夫們還沒來得及覺察的時候,它竟已經悄無聲息的降臨到小鎮了。泥濘的土壤,濕漉漉的草場,到處都是冷冰冰的;潮濕而凝重的空氣飽含著淡淡的哀傷把小鎮裏所有鮮活的氣息通通都包裹了起來。海倫的心情也如同這該死的天氣一樣,幻想破滅後的‘肥皂水’把她那顆茫然無助的心浸了又浸……。海倫不再像以前那樣渴望著自己能在亞特蘭大有個新家了,當然她也不指望托馬斯能接自己過去,因為她心裏比誰都清楚在城裏他根本就不需要她。
托馬斯又來信了,就像往常一樣,每隔三天一封。
“信裏都寫了什麼?提到他最親愛的媽媽了嗎?”每當瑪蒂爾小姐把信送到海倫手上時,隻要法官夫人在場她總要這麼問。看樣子這個老女人對兒子突然轉變身份——成為另外一個女人的丈夫——的事實還不太習慣。天底下所有兒子的母親都一樣,她們總是不甘心把自己疼愛了多年的兒子就這樣白白的讓給另外一個毫不相幹的女人,而自己卻不得不忍受退居二線的無奈;而另一方麵,天底下又有哪個做媳婦的情願讓自己隻得到丈夫百分之五十的愛呢?一個是堅決不肯放權,而另一個又不願意與人分享,所以雙方這種對‘愛’的搶奪隨著時間的推移自然而然的就會演化成為一場況日持久的‘家庭內戰’。不過現在,我們的法官夫人卻大可不必擔心這個了,因為在海倫眼裏那個男人壓根就不值得她為之去參戰。
“是的,媽媽,信裏提到您了,托馬斯說他很想念您!”
“就這些?”
“信上還說,他在亞特蘭大買到了一處房產,是參議員住過的房子……。”
“噢,上帝!”
原本這該是個能讓海倫激動的好消息,然而她的情緒卻怎麼也提不起來。相比之下,她婆婆的表現倒還容易讓人理解些。當然,她總是那樣,隻要是好事,而且和她那寶貝兒子有關,無論事情大小她都會激動得像要暈厥過去似的。
“肯!……肯!快從樓上下來!”
肯是坎瑞恩.伯頓先生的昵稱。
“怎麼了,親愛的夫人?”
“瞧瞧我們的兒子有多能幹,他竟然把參議員的房子買下來了!”
“參議員的房子?!我的乖乖!那房子肯定錯不了!”
“那還用說!哦,親愛的海倫,快說說那房子,它到底有多大?”
“信上沒說。”
“那房子的顏色呢?”法官夫人的眼睛裏閃爍著期待的亮光。
“也沒說。”
“那花園呢?參議員的房子裏該不會沒有花園吧?!”
海倫並沒有理會婆婆沒完沒了的問話,她默不作聲地把信讀了一遍,末了,她才注意到:周圍一幹人等正用焦灼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或者說是注視著自己手上的那封信。
“托馬斯過兩天回來。”海倫心平氣靜地宣布道。
周圍的幾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眨了幾下,沒人吭氣,看樣子大家都在等著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