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知音(1 / 3)

秋風卷著枯黃的草葉在高闊曠遠的荒原上掃蕩,一陣陣北來南去的群雁在高空中掠過。地上浩浩湯湯的渭水從蒼茫的遠處順流而下,帶來陣陣深秋的涼意中埋藏了許多的古老的往事。渭水之濱有一個廢棄已久的渡口,在枯黃的蘆葦叢中,一隻小船停靠在岸邊。

船頭是身材高大的青衣人,帶著寬大的鬥篷,手中的船槳一扔就跳上了岸。船上並沒有其他的人,很明顯他是一個人過河的。這個渡口真的已經很舊了,青衣人跳上那條窄窄的伸入水中的斷橋時,他似乎能聽到輕微的脆裂聲從腳底傳來。他舉目四望,四維蒼蒼茫茫。渭水對岸籠罩著薄薄的霧氣,一如山嵐。青衣人並沒有停留,也沒有看風景的興趣,他剛一上岸就踏上了那條一樣荒廢已久的,現在已經荒草叢生的驛路。他的步伐沉重而迅速,半人高的野草在北風的吹佛下,如大海中的波浪上下起伏,而他就像是一個在海中涉足而行的人。荒道的盡頭有一座黃色的小鎮,他已經去過那許多次了。他還記得鎮頭有一件小小的酒莊,老板是一個瞎眼了的老人,但是釀出的酒卻總是既甘甜又解口。想到酒,青衣人似乎走的更快了一些。

猩紅的琉璃磚瓦總是在這枯死昏黃的世界中顯得格外的眨眼,矗立在這條荒草蔓延的驛道上的,其實是座並不高大的亭子。這個紅色的亭子就建在路旁的高坡上,雖然並不高大,但青衣人還是能感到從中散發出來懾人的氣勢。亭子裏有一張石桌,兩張石椅,還有一個人。這個人披著一身潔白的大氅,一柄亮紅色的長劍斜斜地倚在石凳之上。寬大的白袍中伸出一雙手緩緩地抬起,修長而白皙的十指落在桌上的一張長琴之上。白衣人眉間滿是笑意,像是迎接遠道而來的客人。他的神態輕鬆自然,十指落下,聲音就像流水般從亭中傾斜出來。

沒有人會在這蕭蕭落木的曠野中,在這樣寂寞的秋天裏到這裏來彈琴。除非是這個人瘋了,還是他這本來就是個捐棄塵世的隱者。序曲開張,白衣人手指凝動,一挑一撥之中,蒼涼古樸之韻渾然而生。青衣人顯然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想走,卻不敢回頭,他隻有這樣直直的麵對這亭中彈琴的人,手裏的劍握得更緊了。亭子是新蓋的,看木柱上的紅漆就可以知道。人也是新的,青衣人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年輕人。但他知道亭中的人在等他,這種事本來就不需要言語來說明,江湖上的事本來很多就不是用說的就可以解決的。不過他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專門建一個亭子,然後專門為自己彈一首曲子。難道這是催魂曲,是要送別自己遠赴黃泉的離別歌。

琴曲也漸漸進入中章,白袍人十指在琴弦上上下翻飛,如同十隻美麗的精靈在山林中自由飛舞。曲調也由古樸蒼涼漸變為慷慨豪邁,如同百戰沙場的銀衣鐵甲將軍叩臨邊關,在銀月漫天的蕭瑟秋夜裏,與胡騎對陣而戰。金戈鐵馬,旌旗飛揚,雄渾的號角響徹戰陣中每個人的心裏。末曲漸轉哀涼,錚然的琴弦,律動的七音,在從長天遠山而來的天地秋風中,漸漸歸於平靜。然後秋音再起,天地重歸肅殺。

“你來殺我?”青衣人冷冷的聲音中沒有一絲感情。

“你就是搶劫商道,害死吳中鐵鉤令狐白的凶手。”白衣人問。

“不錯。”青衣人答。

“你就是一人獨戰落英堂數十位劍客而不落下風的江州第一劍客。”

“欺男霸女,橫行鄉裏的人不配稱為劍客。”

“你就是背棄兄弟,獨自逃生的吳大用。”

隻見青衣人渾身一怔,黑色的鬥篷在秋風中如同斷線的紙鳶,蒼白的臉色中夾雜著痛苦和悔恨。他沒法回答,不管怎樣,他的兄弟都死了,隻有他活著。但他必須得活著,但活著這些痛苦和悔恨他必須背負。這不但是對死去的人的紀念,也是鼓勵自己前進的動力。

“你既然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白衣人站了起來,“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背信棄義之人,既然做下了如此之事,你該束手就擒了。”

“這就是你們所謂名門正道的狗屁道理麼?”吳大用冷笑,“要來取我性命,得看你的本事。”吳大用低喝一聲,青鋒無刃劍錚然出鞘。吳大用既號稱江州第一劍客,出劍的招式當然不同凡響。青鋒劍不但快而薄,而且出招詭異,簡直令人炫目。但還在亭中的白袍人隻是輕輕一讓,便已經讓過了這襲命的一招。他順手拔出石椅旁的紅色寶劍,寶劍吞吐地寒芒,但白衣人的臉上還掛著溫和的微笑。勝負在下一招就應經揭曉,鋒利的寶劍本該刺破對手的喉嚨,鮮血本該會留下比紅色寶劍更為猩紅的印記。但白衣人在即將刺入的時候問了一個不相關問題。他問:“你知道我彈得是什麼曲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