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悲哀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對林語堂夫婦也不例外。早在1962年林語堂夫婦訪問中南美洲六國之前,長女林如斯就因病住院治療,林語堂夫婦幾乎放棄這次出訪。但林如斯對父母說自己會照顧好自己,說得很誠懇。林如斯患了嚴重的精神憂鬱症,情緒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像正常人一樣。她在一家出版公司工作,在工作之餘試譯唐詩。她是姊妹三個中藝術天分最高的,她不僅是長女,而且繼承了林語堂的遺傳基因,才華橫溢,知父莫如女,對林語堂的《京華煙雲》之理解,可謂一點靈犀。從她寫的《關於〈瞬息京華〉》一文中就能看出其才華的不同非凡。然而,當情緒不好的時候,就跌入了個人悲哀的天地,感覺到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來,林語堂夫婦無論怎樣勸解都沒用。在紐約時,林如斯就搬到父母所住的公寓大樓的隔壁,為了照顧這個可憐的女兒,林語堂把牆壁打通。女兒的憂鬱症使林語堂和廖翠鳳感到很大的精神壓力而又無可奈何。
林語堂夫婦到台灣陽明山居住後,不放心在香港的林如斯,雖然在香港有其他姊妹在一起,但林太乙和小女林相如都忙於自己的工作,不可能像自己那樣有時間照顧她。可憐天下父母心,經過一番做工作,他們終於把林如斯接到了台北。因林語堂與台灣“故宮博物院”院長蔣複璁是至交,林如斯就到了“故宮博物院”工作。最初她擔任蔣複璁院長的英文秘書,後來又主編該院出版的英文《故宮展覽通訊》,還編譯了《唐詩選譯》,交給台灣中華書局印行。林如斯在台北上班,但吃住都在“故宮博物院”的職工宿舍,不肯住進陽明山麓的父母家。她可能盡量不給父母添麻煩,因為一旦情緒不好,就會呈現出無比焦慮的症狀,甚至好像迷失了自我,與現實完全脫節。她也極力想克製自己,不願表現出反常的行為,可是這些都不是自己能控製得了的,她戰勝不了自我,隻能在不由自主的狀態下,沉浸在痛苦的深淵裏。
女兒的不幸像病魔一樣折磨著林語堂夫婦。不幸的事情還是發生了。1971年,林語堂因中風的初期征兆住進了醫院,後來出院了。一天中午,蔣複璁請林語堂在“故宮博物院”吃飯,有人跑來說,工人在打掃林如斯的房間時發現她吊在窗簾杆上,抱下來時已經斷氣了,而桌子上的茶還是溫的。
林語堂在這巨大的悲劇麵前精神幾乎崩潰了!林太乙和黎明及林相如接到噩耗後急忙從香港趕來。林太乙後來回憶了當時的情景:
……走進家裏時,父親撲到我身上大哭起來。母親撲在妹妹身上也大哭起來。頓時我覺得,我們和父母親對調了位置,在此以前,是他們扶持我們。現在,我們要扶持他們了。那“坦率、誠懇、樂觀、風趣;懷著一瓣未泯的童心,現實主義的理想家;滿腔熱情的達觀者”變成一個空殼子,姐姐掏去了他的心靈。那時父親是七十六歲,母親比他小一歲。我們把兩老送進醫院,他們哭哭啼啼地對彼此說:“我們不要再哭了,我們不哭了。”姐姐留了遺書給父母說:“對不起,我實在活不下去了,我的心力耗盡了。我非常愛你們。”
林太乙的堂兄嫂們協助辦理了林如斯的後事。為了讓兩位老人靜一靜心,林太乙把他們接到了香港。廖翠鳳從此精神恍惚,經常自言自語:“我活著幹什麼?我活著幹什麼?”或者不說話。林語堂內心的傷痛壓倒了他,可為了不給孩子們看出來,勉強擺出笑臉。當林太乙問他“人生什麼意思”時,他說:“活著要快樂。”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後來,林語堂寫了一首詩《念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