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應得很爽快。約在晚上九點,在廣場見麵。去之前,她特意讓玉米從網上同學錄裏調出他們的大學畢業照。在一堆小小人頭裏,賈純戴了一副眼鏡,望著鏡頭嗬嗬的笑。
九點整,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馬路對麵,一個胖乎乎的年輕男孩鑽了出來,灰色西裝袖子上別著黑紗。南靠在電線杆上,遠遠地看著他。他已經微微有些肚腩了,她突然想起玉米說過的話來,玉米說,男人還是胖點好,軟軟枕頭,抱一個,一覺睡天亮,夢都沒半個……
可是她不喜歡的,她寧可被西那樣瘦拔的身體擁住。他突起的肋骨,嶙峋的,可以戳痛她的,給她痛也給她快感。是她太年輕了,猶自經得住這樣的激烈?還是她已然蒼老,皮厚三尺,非如此尖銳不足以感知?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紅燈開始變黃,他等在街口,她看著他匆匆穿過馬路,走向他,率先伸出了手。
對周圍的環境,兩個人都不是很熟,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繞著廣場走,一路走一路聊。
“對了,你有男朋友了吧?”這個問題讓南的心裏咯噔了好幾下,她猶豫了幾秒鍾,點點頭,又飛快地搖搖頭。
“沒有……之前有,是一個搖滾歌手,他說要動蕩……我發誓再不和搖滾有任何瓜葛。”
“搖滾歌手?那真是……我不知道怎麼說,你肯定很喜歡他?”
“是,相處了一年,剛分手。”
“總是希望永遠,又總是沒有永遠。我愛的女孩也離開我了,為了她,我去了廣州……唉,不說了。他愛過你就可以了,感覺變了,人就會變。我覺得你還是能擺脫那些陰影的。”
“不能的,你無法理解的。我覺得這種事我不會處理,特別沒有力量。”
“我把世界上的人分為:做老婆的一個人和不能做的大部分人。你覺得呢?男人對你來說呢?”
“隻有兩種吧,可以在一起的,不可以在一起的。”
南覺得他們聊得挺投機,她想,就這樣好了,一直聊到天亮,直接去公司上班。在她心裏,其實隱隱起了一個更為模糊的念頭,那就是,如果賈純能為她這麼做,像她和西認識的第一晚那樣,坐在路邊,通宵達旦地說話,她會考慮和他繼續交往下去……
她這麼想著的時候賈純突然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呀,都淩晨一點了,我送你回去吧。”
那時他們剛好走完第八圈,她一直在心裏默默數著的。再次回到當初相見的起點,從物理學角度上說,位移為零。她一下就失望了。他不可能和西一樣,永遠不可能了。
但是她什麼都沒說,點了點頭。
於是賈純站在路邊揮了揮手,一輛出租車停在了他們麵前。
他坐前排,她坐後排。
車窗開了大半,風撲進來,有些寒意。
她先開了口,“動比靜好,人在動,想法也就跟著動了。要是我們坐在茶坊裏,恐怕沒那麼多話好聊。”
他扭過頭來看看她,“是啊,否則談戀愛幹嗎要逛街?”
將近十五分鍾的車程裏,這是他們唯一的對話。
南突然就想起了和西戀愛的那些日子,手拉手一路走,一前一後追趕剛進站的公車,他騎著自行車帶著她在小巷裏東彎西拐……那時的他們總是在“動”,也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爭不完的事。
後來他們搬到了一起住,他們頭並頭躺了下來。那一刻很安靜,安靜得聽得清彼此的心跳。她想他們已經不需要動蕩了,她甚至微笑了。頭,慢慢靠過去。身子,慢慢依過去。她還不知道,維蘇威火山已經開始噴發岩漿,他們的愛情,就像那午後的龐貝古城,即將被靜止,被覆沒,從此不再有生命。
也許所有的愛情都是這樣的命運。差別是,有些人心潮澎湃感慨萬千,在遺址上建起一個博物館永遠地紀念過去的一切。他們彼此往對方左手無名指上套個環,就一起手拉著手紮進了婚姻。有些人痛不欲生無法置信,為了眼不見為淨,他們索性遠走高飛,去尋找另一個鮮活的龐貝城。
南似乎屬於前者,而西,顯然就是後者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他們分開。
在一個燈火通明的路口,南下車。賈純搖下車窗,遞給她一張名片。
“這上麵有我的QQ號碼,有機會我們網上聊吧。要是有什麼事,記得給我電話。”
“不太會打,沒什麼事嘛。”
“沒事也可以打。”
“沒事打了幹什麼呢?”南在心裏嘟噥了一句。
也許是路走多了,南回到家,坐下來,累就全上來了,草草洗洗就睡了。這一覺她睡得很踏實,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兩點,起來看鍾,她才意識到,賈純已經在廣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