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南脫去外套,玉米才發現,南瘦得很厲害。淡藍的襯衫罩在她身上,大得可以飛出一隻鳥。她晃晃悠悠地走去衣帽間掛完外套回來,靜靜地坐進自己椅子,始終沒有出聲。
在辦公室裏,她們倆之間隔了一張辦公桌,說遠不遠,但是隔了幾台電腦,視線有些轉彎。
那天,除了偶爾起身去洗手間,南幾乎沒離開過自己的座位,她始終看著眼前的一方電腦屏幕。玉米知道南在飛快地打字,她的眼前浮現出南完全沒有章法,在鍵盤上四下亂舞的手指。有一刻,玉米想,南還是往日的南吧。
她注意到往日的南,是因為很偶然的一瞥。
南不是個漂亮的女生,在辦公室眾多年輕姑娘中,她的沉默與她的容貌一樣不受重視。有天傍晚,玉米走過這個新來的大學畢業生身旁,無意中掃了一眼,驚訝地發現,眼前的南光彩照人,夕陽的餘輝漏過百葉窗灑在她臉上,明暗之間的分界襯出她的側臉無比姣好。
驚訝的玉米不動聲色,繼續扭著她圓翹的臀,向著既定的洗手間方向走去。一路上她迅速搜索記憶,最終斷定,這並不是她早上見到的南。
早上進公司的時候南從來不化妝,即使去見公司最重要的客戶,依舊素麵朝天。下午五點,離下班還有半小時的時候,她走進洗手間。再走出來,便能判若兩人。
終於有一天,按捺不住好奇的玉米瞅準時機,和南一同擠進了下班的電梯。
“我隻為悅己者容。”
說這話的時候,南的眼睛熠熠地放著光。玉米都有點看呆了,這就是愛情的魔力嗎?她很想聽聽,關於那個可以讓平凡無奇的南在刹那間脫胎換骨的男人的故事。電梯門就在這時打開了,南沒有給她任何機會,她輕盈地轉身,說,對不起,我要趕回去和他一起吃晚飯,再見。
那天下班後,玉米仍舊陪南坐著,她溫柔的好意隱在幾架電腦背後,沒有凸顯在任何人麵前。同事一個接著一個拎了包經過或不經過她們。玉米心無旁騖,她凝視著那張憔悴的臉。它曾經像一張彩色照片般鮮活亮麗,令她為之驚豔,現在卻像被刻意做舊了,泛黃、發青。
牆上的時鍾顯示為八點的時候,南還沒有半點要走的跡象,玉米有些坐不住了。她覺得餓,這感覺緊緊攥住她,把她提離地麵,讓她再顧不上別的。她拎起包,小心翼翼從南身邊繞過。走到門口,她發現,擔心是多餘的,南依舊沉沒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為她分神。
幾天觀察下來,玉米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南失戀了。她沒有當麵向南求證,南雖然和她親好,卻也並非無話不說。
得出結論的那天下午,玉米接到了昔日大學同學賈純的電話。
和玉米一樣,賈純也是南的大學校友,不同級,不同係。他們在同一個校園裏並集生活的時間為一年,從理論上說應該有過擦肩而過的瞬間,但是他們同樣是陌生人。
大學畢業後,賈純就去了廣州,在一家報社工作。
有天玉米發了篇文章給南看,文筆很是老辣。她看完,讚不絕口。玉米便有些得意,說是她的同班同學賈純寫的。這是南第一次聽到賈純這個名字。
賈純常常會在BBS上貼些帖子,有精彩的,玉米便會叫上南,兩個人擠在一張椅子上頭並頭地看,看完照例是哈哈大笑,賈純的文字很幽默,並且在幽默裏有著辛辣的諷刺。南每次看每次都會感慨一句,到底是男人,文筆比女的要尖銳許多。玉米也說,是啊,男的視角和女的就是不一樣。
就這樣,南開始熟悉賈純的文字。她一直相信“文如其人”這句老話。他之於她,至少不再陌生。
西離開後的一個下午,她正吊在網上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玉米突然衝她招了招手。她懶洋洋地走過去,趴在隔板上。
“賈純來上海了,不過明天中午就要回廣州。他父親出車禍去世了,他料理完後事來上海接他媽媽走。”
“是嗎?”喪親是痛苦的,對別人的痛苦,她不好多說什麼。
“你想見他嗎?”
“你和我一起去嗎?”
“不了,我今天還有點事。我約了幾個要好同學明天去機場送他。”
她猶豫了,“這樣不大好吧,他都不認識我。”
玉米聳聳肩不再說話,低下頭自顧自忙了起來。
南又隔著擋板站了一會,見玉米不再搭理自己,便轉身,緩緩走回座位。但她又想,為什麼不呢?她決定見見他。
問玉米要來電話號碼,她撥過去,開門見山,“賈純,我是你的校友,是玉米的同事。我喜歡你寫的東西,有空見個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