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願意再回憶一次,但葉庭深確確實實又將那砭骨的故事,巨細靡遺地敘述一遍。
他等著念青的回答,念青的反應,崩潰也好,痛哭也罷,他準備好了一切。
可沒有,什麼都沒有。
“念青,你——”
再對上念青的眼眸,微紅,濕潤。
是啊,怎麼能不傷心,怎麼會不動容呢?悲傷觸目皆是,葉庭深看得心都疼了。
葉庭深展臂,將念青抱進懷裏。平生隻有這一個徒弟,他這當師尊的,心裏更不好受。
“難受就哭吧。”葉庭深安慰他。
念青再也忍不住,從小聲的啜泣變成嚎啕大哭。
他抱著敬愛的師尊,哭了快一刻鍾。
最後,是他自己放開,腫著兩隻核桃眼,告訴師尊,他的決定。
念青哭得岔了氣,打著嗝:“我——嗝——不恨任何人,我隻想——嗝——活下去。”
“所以你更需要選擇,念歸遠多行不義,你又能否大義滅親?”
“活了二十年,才知道我也有父親。師尊,如果他隻傷害過我,能不能留他性命?”
葉庭深看著自己的徒弟,永遠這樣善良,禁不住感慨:“你竟然會是他的兒子。”
“師尊。”念青望著葉庭深,垂著眼瞼,勉強擠出一個笑,“我沒關係的,我還是念青。”
“你有勇氣再麵對念歸遠嗎?”
念青握緊雙拳,就像握住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我有!”
“這是你的債,這場罪得由你親自來了結。”
“弟子明白。”
念青有時候會想,明明他已經得到新生,走出了暗不見天日的囚籠,甚至死過一回;才有了師尊,有了兄弟,甚至觸摸到了理想。
可就在他最幸福的時候,幼年的陰影又糾纏上來,這種陰森作嘔的感覺,流動在血液中,印刻進每一根骨頭。
他第一次覺得,人生好難。
但還好,這一次,他不是孤身一人,不用再孤軍奮戰。他要徹徹底底與過去作個了斷。
就算曾身陷泥淖,一文不值,如今他已見到太陽,便不會再回到陰森的峽穀。
他要活,活得燦爛!
生他的人,他已經用命償還。而這條命,是師尊給的,他怎能輕易交給旁人?
從好了居出來,念青的心緒慢慢平複。
他的眼角留著淚痕,臉上滿是堅毅。就像他與葉庭深保證的那樣,他做好了選擇。
“澍之,你的艮嶽劍法比之前,又上層樓。兄弟佩服。”
念青深思入迷,牆裏一聲“澍之”拉他回到現實。抬頭一看,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青梧校場。
念澍之,念歸遠的眼珠子,心尖子,大張旗鼓地放手心寵的兒子。
念青第一次見他時,心裏還在感慨,不愧是金窩裏養出來的少爺。
如今再看,心境天翻地覆,明明再見隻隔幾個晝夜,卻宛如滄海桑田。
念青什麼都沒想,走進校場。他在青梧露臉少,也沒多少人認得他。不過他衣上明目張膽的內門弟子紋樣,依舊在暗示著他的身份不凡。
他邊往裏走,前麵的弟子邊向他行禮。喧嘩的校場詭異的肅謹起來。他們紛紛猜測著,這個突然來到陌生的男子的身份。
男子看著年紀與他們相仿,模樣是好看的,白得很,可整個人的氣質,壓迫性十足。隻敢飛快瞄上一眼,就像不慎伸手探進熱湯之中,瞬間撤開。
青梧校場開闊,念青走了一會兒,才看到念澍之。他那樣專注,他的艮嶽劍法走勢舉重若輕,出塵的劍意幹淨純粹,都說劍心即本心。
對於念澍之,念青捫心自問,的確找不到討厭的理由。
“師叔。”楚馮一個回頭,正好看見念青。
算起來,他與念青也見過幾回,對這位小師叔他印象極好。不提輩分,就和師兄弟沒兩樣。
可是今日的師叔,不太一樣,沒有笑,靠得近了看得清了,就能分清,那是不容褻瀆的威嚴。
“師叔。”這一次,楚馮恭恭敬敬地拜過一禮,而他那專心練劍的朋友終於也注意到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