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秋的一天,大莊稼地收得差不多了,我們一幫姑娘給銀定家摘棉花,還不到“落作”(下工時)時,村裏有人來叫我們趕快回去。我心想著:為什麼不摘?棉花又沒有摘完?我疑惑不解,主人不讓摘就不摘。收拾好棉花,我們背上棉花包就走。一進村,看到可街筒子(滿街)都是退下來的兵,有站著睡覺的,有坐著的,還有橫躺著豎臥的。我們一群小丫頭們穿過人縫才把棉花送到東家家裏。等走出來一看,大街上一個兵毛兒也沒有了。我心想:出了什麼事?一下子人就走得幹幹淨淨!大人們眾說紛紜:“盧溝橋事變了,部隊往南開了。”“日本鬼子占領北平了。”
鬼子進村
當時,日本鬼子順平漢線(抗日戰爭時期,北平到漢口的鐵路)南下,隻是路過我們這兒,也沒有占領縣城。雖然路過一下,就使我們這兒亂了套。縣政府無人上班了,國民黨縣長跑得無影無蹤,什麼事也沒人管,成了無政府狀態。老百姓成了無娘的孩兒,不知會發生什麼,心裏一點兒底兒都沒有。綁票的,砸明火的,劫道的,壞人橫行霸道,弄得人心惶惶,社會像一盤散沙,極度混亂。老人們都在街上望風,有什麼動靜和消息,就在街上大喊一聲“有情況”,大家夥就藏起來。我和我嫂不敢出門,在院子南牆根兒的糞堆上往牆上爬著,偷偷向外看街上發生的事情。有時看見騎兵穿得很整齊,戴一個特殊的草帽,我們家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軍隊,也沒有見過戴這樣的草帽。有時是“靠山王”,雜牌兵,很多人都沒有槍,拿著棍子,衣服也是什麼顏色的都有。人們總是提心吊膽地過日子,有點兒糧食都藏起來,好歹吃兩口幹糧,喝點兒涼水,隨時準備著向外跑。隻要有人喊:“日本鬼子來啦!”人們背上小包袱就走。有時人們也是瞎詐唬:“日本鬼子到了孟家蒲村南裏,保定到完縣的公路上了!”老百姓成了驚弓之鳥,隻要聽到“鬼子來啦!”就往外跑,有時一天跑幾回。日本鬼子到處燒殺搶掠,誰不怕呀!家家都有人在街上望風。有一天夜裏,我們村裏好多婦女和孩子聽說鬼子要來,都跑到蘇家町,在我的一個叔伯嫂子的娘家住了一夜。還有一次跟我們當坨的老井嫂跑到南峪村,在她侄女家住了幾天。那個年月,鄉親們團結互助,心非常齊,一聽到什麼消息都互相轉告,馬上藏起來。
日本鬼子確實來過我們村一次。那是1937年7月7日後,也是那年晚秋時節,我記得是高稈兒莊稼(如棒子、高粱、穀子)都收割完了的一個後半晌,我們村隻來了一個鬼子,端著槍,抓到一個鄉親叫王老雙,鬼子狠狠地打他,問他村裏人都跑到哪裏去了,逼他把人找回來。王老雙知道,村裏人都藏在大道兩邊的土丘下,高粱秸、玉米秸後邊。大秋已過,地裏隻有紅薯、蘿卜未收,地裏光禿禿的,藏不住人。王老雙把鬼子帶到村西裏大道上一條有二三裏地長,路中間走牲口、車輛的護莊稼用地。大道很寬,地勢較高,兩邊是種莊稼的田地,地頭都很長。北麵地頭下有地墊子,最下頭是條山溝小道,能走人和馱東西的牲口,不能走車輛,通向峨山村就進山裏了。南麵土丘下有較大片的荒土崗子,最下邊一條小河溝彎到浦陽河上,也是能走人和牲口的小路。我們大夥兒就在大地墊子(土話,是一種土地的形貌)裏坐著,周邊有土丘兒,高矮不平,爬上土丘就能看得很遠。用棍子和棒子秸、秫秸(我們家鄉叫高粱杆子)搭成窩棚,窩棚比土丘矮一點兒,外邊看著是柴火垛,裏麵可以坐很多人。沒有鬼子來時,都到外麵休息,一說有人往這邊走來,大夥兒就鑽進窩棚。莊稼收了,都靠在土丘兩邊曬著,那秫秸後邊可以藏人。王老雙指著寬寬的大道和兩邊的田地說:“你看這大平原,哪能藏人哪!”鬼子暴跳如雷:“你們村裏的人都到哪兒去了?”王老雙指著西北邊遠遠的大山說:“都到山裏頭去了!”鬼子沒辦法,折磨他半天就走了。村裏人都很感激他,稱讚他為大好人。
初識八路軍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兵變。日本帝國主義向中國發起全麵進攻,同時也吹響了全中國人民抗日的號角。1937年7月8日,中共中央發布全民抗戰的通電,號召全國軍民團結起來,一致對外,組成全民族抗日統一戰線,不分男女老幼,地主、富農,隻要是抗日的就團結他們,打擊極少數死心塌地給日本鬼子幹事的漢奸、走狗、賣國賊。
1937年,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出師北上,開赴抗日前線,在平型關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大大振奮了全國軍民的鬥誌,擴大了共產黨、八路軍在人民心中的政治影響。後來,聶榮臻元帥率領八路軍115師的獨立團和騎兵營,協同地方黨組織發動群眾開展武裝鬥爭,建立了晉察冀抗日根據地。
1937年冬天,村裏住了八路軍騎兵營,我們東鄰居家也住了兵。八路軍不搶不奪,不打老百姓,社會上稍微穩定一些。但是“靠山王”離這兒不足一華裏,說來就來。他們向我一個堂叔伯的伯父呂××要五十塊現大洋,他家不給,“靠山王”就讓老百姓把他們家的東西都搶了,又向搶東西的老百姓宣傳說:“共產了!”又聽說滿城縣裏的石井村有七路軍,也是抗日打鬼子的,真假卻不清楚,老百姓隻有聽天由命。我們家窮,也就不怕他們搶。以後又有老百姓說,八路軍騎兵營把“靠山王”和七路軍都給收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