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禮收下了,各種說法也都來了:“鬧不是白鬧,還是得收下,弄不好,還是叫人家娶了走!”我這些天吃不好,睡不著,活兒也做不下去,街坊鄰居、大娘、嬸子們也一撥一撥地來,都勸我嫁了。我天天迎送,好言謝絕她們,晚上才能清靜下來想想辦法。已是三月底了,他們請了河北省完縣小城北村的有名的大律師南品三來。晚上,除了大律師還有兩三個什麼人陪同一起來,哥哥帶他們來我家裏屋坐著。哥叫我進去坐,我也封建,姑娘家不能讓他們隨便看。我搬個小凳子坐在外屋答話說:“你們說吧!我聽得見!”屋裏點著個小小的煤油燈,他並沒有直入主題,而是采取說“山”的辦法,好像若無其事地講故事,他慢條斯理地講起來。首先講的是一條坎坷難行的路。一個走直路而來,一個走彎路先行進艱難來的就慢些,但總會走到一起來。我說:“哪怕是刀山我也得上,是不會走到一起的。”他停了一會兒,又開始講另一個故事。他說,有一位少女很有才華,但對某些問題的看法有偏見,經過艱苦卓絕的努力才取得一致意見。我仔細聽講,使勁兒記著他的話,尋思著對付他的話,他轉彎抹角給我上圈套,叫我鑽。我想著:“反正不能順著你說,就得反著說,大概不會上當。”等他說完了,我說:“謝謝你的好意,我也不懂你說的什麼偏見、認識,我也沒有才,一個字也不認識。我還是那句老話,我說過的話是不能收回的,親是退定了!”經過我和南某人談判,我長了很多見識,也確實從心眼裏佩服人家辦事的能力,不愧為大律師。
三月二十三的早晨,當坨侄女王先慌裏慌張跑到我家,鑽到我屋裏,小聲說:“姑姑,我告訴你說吧,你可別說是我告你的。我聽見他們說,給你說的那男人他自個要來找你說。你怎麼樣?你想不想看看他?”當時我一聽就有點兒毛,我又問她誰給她說的。她說:“這我不能說。”“你說的是真話?”“姑姑,我哪會子騙過你?”當時,我內心深處確實被震撼了,但還是要把持住自己。我已決心退婚,也不會和他自由戀愛,我還是很封建的。所以,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見!”我退婚這件事已鬧得滿城風雨,三裏五鄉全知道了。我自己都覺得不好見人了,他們家可能也覺得挺丟麵子的,祖宗的顏麵都丟盡了,可能已被人指著脊梁骨罵娘了。我們村三裏多以外有個五郎村,有對好夫妻是自由戀愛結婚,兩口子互相愛護,互相幫助,是非常美滿的姻緣,被十裏八鄉傳頌。哪個姑娘不希望嫁個好女婿,我也想嫁個如意郎君,有吃有穿,丈夫不打罵就心滿意足了,但在那個社會這是我不敢想的。我又不像五郎村的好夫妻都有文化,我是個土老百姓、文盲,若自己相女婿,不讓人說“瘋了”才怪呢。那種社會又不能要求婆婆像疼女兒一樣疼兒媳婦兒,嫁男人是靠男人吃飯,社會上流傳著:“嫁個漢,吃飽飯!嫁個人,穿條裙。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婦女們自己都輕視自己,好像自己沒有手、腳,全得靠男人。我由於從小跟著母親東奔西走,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反抗精神,也見過些世麵,覺得女人不靠男人也能養活自己,女人也能自立。我難道非靠人養活、非受人轄管、非受人家的氣嗎?受了氣還不能爭辯、不能反抗,我受不了。
若是我和他見麵,看他什麼都好,難道還真嫁他嗎?說了不嫁,又嫁給人家,一輩子落下話把兒。看一眼能知道他的人品好壞嗎?他為了挽回麵子,當時什麼都可以答應,若過了門再變卦,後悔可就晚了。我反複思考後說:“他來幹什麼?想騙我嫁他,別白日做夢!現在還沒到自由結婚的時代,我們也不配做這種人,我不見!一百個不見!”我當時也沒把自己看得很高,思想還是很落後,就是一個心思:不嫁人!
當時,我叔伯二姨還有一個舅都在我家裏。他們告訴我:“人家說了,你要什麼給什麼,你什麼都不要?不要也白不要,反正你是人家的人了,到時候人家就來抬你。你不去,除非你死了、跑了,否則非娶你不可。”男方臉麵上掛不住了,放出話來,還挺強硬的。我雖表麵上還強硬,但心裏著實害怕,要快點兒想個辦法才是,千萬不能像我們村的大九姐那樣。大九姐也是不想出嫁,什麼也不要,硬頂著不嫁。出嫁那天頭沒梳、臉沒洗,但硬是被人家背上轎了。陪送也是別人給做的,鬧得很不愉快,臉麵也丟盡了,可還是嫁過去了,我可不能像她。我也來個強硬的,我說:“他敢!他也不打聽打聽,我姓呂的不是好惹的,他別妄想!請你轉告他,我沒做見不得人的事,我既不死也不跑,他逼死人該當何罪!想把我逼跑長他們家的臉,丟我家人、丟我媽的臉,別想!沒有便宜給他占!”有人還說,他是村裏動員會的除奸委員。我說:“威脅、利誘、欺騙什麼都用上了都沒有作用,除奸委員會委員又怎樣?我又不是漢奸!也沒有投降日本帝國主義,與我何幹?我不怕,他不能以官謀私、官報私仇!不要拿這個嚇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