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心急火燎,怎麼辦?可不能掉以輕心。我一方麵催二哥趕緊退錢,解除婚約;另一方麵到處打聽婦女抗日救國會在哪裏,抗日政府在什麼地方。
因為八路軍收編了當地的“靠山王”、“七路軍”,動亂的社會稍有平息,我們這一帶就是共產黨的管轄區域了。大恩村等地是日本鬼子經常去的地方,一天不知要來幾次,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救亡運動隻能在晚上進行。我沒辦法,隻好求助婦女抗日救國會,知道她們能為婦女說話、做主。最後,打聽到塔山坡村有抗日政府在。那時候我可遭難了,出村往哪兒走也不知道,塔山坡村離我們家十五華裏,我也沒去過,隻記得媽媽說那個村有我一個表姨。我到處打聽,求個親戚答應帶我去我才放心。時間越來越緊迫了,我還是早做準備。
塔山坡村
時間流逝得那麼快,轉眼間已是陰曆三月底了。我跟著一位親戚去塔山坡村,我默默地走著,過了牛家蒲、蘇家町,一出長莊村,他就指著那高高矗立著的山塔給我看:“塔山坡村快到了。”我的心豁然亮了,晴朗的天空高掛著太陽,照得大地暖洋洋的,一壟、一壟的麥苗綠了、長高了,踏著路邊的小草,軟綿綿的,我們直奔塔山坡村而來。
小時候聽大人們說,完縣八大家、吳村陳家、腰山王家、西韓童譚家、塔山坡解家等都是過去我們縣有名的財主。這山村和我們村子可大不一樣,村子是建在山坡上,街道都是石頭鋪的,而且一層比一層高,有的地方進一個家門也得上好幾個台階。台階很幹淨,沒有浮土,不像我們村,一到春天路上的浮土沒過腳麵。
終於找到了設在解家的晉察冀邊區完縣第一區婦女抗日救國會。在門口一看,塔山坡村解家真不尋常,黑油漆大門有點兒舊了,門兩旁各有一個青石頭,刻著花紋的小獅子磨得有點兒亮。進了院,西房為主房,高大威武,一律是石頭到底的大瓦房。清堂瓦舍,漂亮極了,我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建築。接待我們的是房東解寶祥的母親,待人熱情,幹淨利索,一雙小腳,很周正,麵龐也白淨。她把我們請到南屋,介紹說婦救會裘主任和她兒媳婦兒魏誌侃住在這裏,一頭是另外兩名婦救會幹部住、中間屋是方桌,裏邊放著長條案。裏屋有梳妝台、穿衣鏡,一律都是紫紅色的硬木家具。這些我都無心觀賞,急著找主任,一聽說裘主任不在家,婦救會幹部都下鄉去了,我心裏一下就涼了半截兒。我又急又難過,心想:我怎麼這麼命苦,好不容易找到這兒來,人不在可怎麼辦?我著急地說:“婦救會人不在,還有什麼人能管?”她很同情我的遭遇,叫寶祥到區公所看看誰在家。一會兒就來了一個人,我趕快站起來了,房東介紹說:“這位是區公所的教育助理員劉先峰同誌。”他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細高個,瘦瘦的臉,高鼻梁,品貌端正,秀氣、穩重,是個有教養的人。
他一進屋就坐在我們對麵的椅子上,我當時隻顧訴說我的事情如何急,生怕他不管。聽完了我的訴說,他慢條斯理地和我講了許多話。他勸我不要著急:“婦救會解決不了還有抗日政府,抬人這是不允許的,我們尊重婦女的自主權,一定會幫助你處理好。”聽了他的話,我心裏亮堂了、踏實了。他還和我講了許多抗日救國的大道理,什麼共產主義、社會主義、男女平等、婦女要接受教育,等等。當時我想,這些名詞兒真新鮮,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這和退婚有什麼關係?不過我覺得他講得很在理兒,我很愛聽,有些話說到我心坎上,很對我的口味。我使勁記住他講的每一句話,但我仍擔心的是,他能一下子把婚約解除了嗎?這是我要的結果。他一再勸我說要學文化,強調學習的重要性,說隻要有文化才能求得婦女的解放和自身的權力。我心裏暗暗地想:我十六七歲了,又沒有人教我,還能學會識字?我覺得有點兒懸乎,心想: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村裏那些學生,學四年還什麼都不會哩!我們街坊有一個哥哥外號叫傻老三,他隻會寫“十”、“大”、“小”幾個字。我那時候隻認識“呂”字和我爸爸的名字,我什麼時候能學會呀!我想肯定不行,雖然覺得我比老三哥聰明些,可人家從小學習了四年……經過再三思考,我告訴他說:“我不行,都這麼大年紀了還沒有拿過筆,我哪年才能學會呢?”他又說:“十七歲年紀不算大,咱們現在不要求使毛筆,先用鉛筆,以後再用鋼筆,不要自己輕視自己,隻要自己努力學習就能學會。現在國難當頭,很需要人,在我們這裏工作的也有不識字的同誌,但隻要努力學習,有工作能力是有發展前途的,千萬不要灰心,一定要努力學習,為國家出力。”門簾一掀,進來一位莊稼漢打扮的人,劉先生忙起來介紹說:“這是咱區長張春儒同誌。”張區長很和氣,進來忙說:“大家坐吧,有什麼事情就說說吧!”劉先生介紹了我的情況和要求。我上下打量著這位領導人,當時看像是已有三十歲了,個子不高,體格結實,五官端正,滿臉胡須,長長的頭發早該理了。那是戰爭年代,人們都無暇顧及形象,他不修邊服,看著好像四十歲的人。因為他是區長,也可能是怕人家說“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才有意這樣打扮,更顯老成持重。其實,他們都是熱血青年,積極參加抗日救國,誓死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到底。後來才知道,我們區委書記大權也是這樣,他隻有二十三歲,有人問他歲數,他都回答三十多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