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掙脫枷鎖“小群的爺爺死的第二年春天,小群生病了。我要做一大家子十幾口人的飯,小群跟著我屁股後頭轉,他奶奶坐在影壁牆前頭乘涼,也不幫著照看一下孩子。孩子出疹子還跟我在廚房裏玩兒,她也不管。有一天吃烙餅,讓幹鍋潽了嗆得喘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喘,以後小群自個玩兒都不行了,隻好在炕上躺著。”她傷心地哭著,難過極了。最後說了一句:“好好個孩子喘不上氣來,給活活憋死了!”天哪!這是怎麼回事呀!她誰也不敢怨,再深重的苦難,她都自己承受著。簡直要把人心疼死了,要把人逼瘋了,我可憐的姐姐啊!她一輩子就這樣忍氣吞聲地生活。
姐姐兩年後生了樹先,這是她的第四個孩子,因為這是個女孩子,沒有人喜歡,生下來就沒人抱,躺了五個月就會坐了。姐姐說:“五個月來就跟我在灶火坑裏坐著,我做飯,她自個玩兒。哎!你這輩子沒作媳婦是上策,沒受苦、受治,我這輩子算完了,什麼時候熬到頭兒哇!”我聽著暗暗地替她難過、氣憤。我也曾給姐夫寫信,讓他關照姐姐。但那時姐夫也參加抗日戰爭,一天東奔西走要隨軍隊打仗,有時候駐地穩定,也帶姐姐去部隊住些天。那時候沒有隨軍政策。
我和二哥都出來參加抗日救國工作,家中無人。姐姐一年到頭都在婆家,死活我們也沒有法子管。開始幾年還好,我們兄妹都在本縣工作,有時路過去看她一眼。村裏人也很看重她,知道她為人老實、厚道,常常受婆婆的氣,大家在各方麵都照顧她。以後日本帝國主義加緊對根據地進攻,完縣縣城被日軍占領。敵人在塔山坡村修了炮樓,她們村就在敵人的眼皮底下。根據地縮小了,抗日工作隨之轉入地下,我們兄妹也被調到其他地方去工作,就更無法知道她的情況了。
到1944年冬天,姐姐已有四五年沒有回娘家了,我們家一個叔伯嫂子把她接到她家住了些日子。姐姐穿著棉衣走的,過完年回家進屋一看,舊衣爛衫盜竊一空。問婆婆是怎麼一回事,婆婆說:“失竊吧!”姐姐什麼話都沒說,就算是失竊吧。
1945年8月15日,日本帝國主義宣布無條件投降。我和姐夫都在張家口工作。當時部隊允許帶家屬,我與姐夫商量:“姐姐能不能出來隨軍?”不管怎樣,他和姐姐的感情還是挺好的,他也同意姐姐出來和他生活在一起。於是我們找村裏人捎信,讓姐姐來張家口。
姐姐向婆婆請示,要去張家口找丈夫。婆婆沒有說出什麼來,但小明(姐夫的二弟)就是不讓走,跟姐姐吵,還無理取鬧:“你走我管不了,你姓呂,孩子得留下來,她是侯家人。”這真是無理取鬧,妻子找丈夫,又不是上別處去,為什麼不能帶自己的孩子?姐姐完全是為了孩子能活下去才要走。當時她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才有個一歲多的孩子,其他孩子都在這個家中不幸夭折了。我姐姐心中明白:“我一走,你們沒有人使喚了,還想讓我當老黃牛來伺候你們一大家子人哪。”二小叔子的為人村裏人都知道,好逸惡勞,抽煙喝酒,亂罵人打人,娶了個媳婦兒生個女兒就走了,不跟他過了。
村裏來人把這些情況告訴了我,並說:“小明自個兒也來張家口了,不讓你姐姐來。”我聽見信兒就趕到姐夫的住處去找他評理,他自知理虧,趕緊藏起來不敢見我。姐夫也怕我訓他二弟弟,趕緊打“掩護”,說他出去玩兒了。過兩天我又去,姐夫又講他回家去了。小明這種人,走南闖北的,什麼理都懂,他來他大哥這兒就是不帶他嫂子來,村裏人都知道他不講理。辛莊村人都知道我們兩家的關係,以後隻要有辛莊村人來張家口,就會告訴我姐姐的事情。
1946年春天,姐夫的三弟回家。我明確地告訴他說:“你回家和他們說(指他二哥和他母親),他們憑什麼不讓你大嫂出來找你大哥,他們有什麼理由?叫他們說給我聽聽。他為什麼不敢見我,有理、有能耐來見我。我姐姐又不是跟人家跑,不要背後搗鬼捉弄人,也別欺人太甚!別忘了呂家還有人。”就這樣,他們家才肯放我姐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