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姐呂景俠,生於1913年陰曆十一月初十,1938年至1939年在村裏擔任抗日救國會、婦女自衛隊的工作員,工作積極認真。1959年進入天津市南開區一個街道委員會工作,當治保主任。她工作認真負責,主動配合各部門協調工作,是個優秀的治安保衛工作者。姐姐死於1986年陰曆二月初四。
舊社會,女孩兒十四歲以後就不讓出門兒了,我們旗人講究,有家教的姑娘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能跑到街上去,怕人家笑話,以後找不到好婆家。我記得那年姐姐才十六周歲就要出嫁了。那個年代,姑娘虛歲十七就要嫁出去,如果嫁不出去就要說填房了。當時我們家很窮,但是給我姐姐說媒的人很多,說的“人家”都比我們家“光景”(就是家業,包括房子、地產、買賣等)好得多。我媽說:“我們家窮,伴不起人家,差不多就行了。隻要人品好,有吃有喝,一年四季管衣服穿就行了。”
20世紀的二三十年代還很封建。新媳婦過了門兒都穿娘家的“陪送”。出嫁時娘家給“嫁妝”,我們鄉下還有順口溜兒:“新三年,舊三年,補補縫縫又三年。”我媽說:“我家窮,沒嫁妝。訂婚前都講清楚的,管吃管穿,不答應這條件,我女兒不嫁他家。”這就叫做:“杏核砸兩半(瓣)兒,光給仁兒,不給皮兒。”
有時聽姐姐回來向媽媽哭訴在婆家受的委屈、冤枉,覺得這個社會是多麼的不公平!姐姐的痛苦生活使我憤憤不平。
姐姐結婚一年多的時候,姐夫在完縣北關開了一家小醫院,叫“義昌醫院”。姐夫脾氣不好,性子急,不管什麼事,張口就罵人,舉手就打人。姐姐又被媽媽管教得太老實,不論受了什麼委屈,回家從來不說。有一次,姐姐實在氣不過了和母親講,姐夫罵她,連我們呂家的人全罵了。母親告訴姐姐:“回去跟他說:‘你打我、罵我,我都讓著你,你不能連累我爹娘挨你的罵。你罵他們,他們聽不見;我要罵你,你爹娘可聽得見。如果你妹子(姐夫有個妹妹死了)在世,她女婿罵她,你們願意嗎?’”有時候姐姐受了委屈太難過了,回來看我和媽媽時委屈得泣不成聲,眼淚嘩嘩地落下。我媽也隻能勸她忍著點兒,俗話說:“多年的媳婦兒熬成婆,萬年的古道變成河,你熬著吧!”封建主義的大山壓著我姐姐喘不過氣來。我那時已經參加了革命,懂得些道理,就說:“你婆婆做得不對,你也可以說呀!賴你自己沒有出息!連句話都不敢說她,沒人能替你,什麼事要靠自己努力。”
我姐姐第一胎懷孕三四個月時,由於家務勞動過重又不能休息而流產了。第二次懷孕生了個女兒,長得挺漂亮,白白的臉蛋,黑黑的頭發。四五個月大時光會笑眯眯地哄人兒,也不淘氣,挺招人喜歡。我姐姐回娘家就帶她來,我很喜歡她,常抱她出去玩兒。因為舊社會重男輕女,都叫她“小丫頭片子”,有病也不給治,活了幾個月就病死了。
1940年冬天我生病,組織安排我在元頭村治療。姐姐聽說了,就抱著“小群”跑來看我,小群在我的記憶中已是姐姐的第三個孩子了。這孩子才一歲多,長得圓墩墩的可壯實啦,虎頭虎腦的一個小胖子,可好玩呢!也不認生,還不會走,爬得倒挺快,姐姐抱著他走累了,進屋就把他放在炕上,我桌子上放了半塊兒饅頭,他爬過去,抓起來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我姐姐嘮叨著說:“這孩子真不懂事,來了就搶著吃,這是到你姨這兒來了,若是到了別處還不叫人笑話!”小群既聰明長得又挺可愛,我老想起這孩子。
1945年五六月間,我因工作原因路過姐姐家,去看望她們娘兒倆,咦!小群這孩子怎麼不見了,隻有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女孩兒樹先。我心裏納悶兒,到了晚上姐姐幹完活兒回到屋時,我們摸黑坐著。我問起小群來,她歎了口氣說:“死啦。”“啊!”我驚訝地問:“怎麼死的?”她傷心地哭了好一陣子,哽咽著說:“小群活了四周歲,給他爺爺打了個幡兒就死去了,總算他爺爺沒有白疼他。大熱天,他爺爺下地回來,不管多累、多熱,放下鋤頭就抱他、哄他玩兒,教他走路、說話,我做著飯也放心。老太爺雖然是九十多歲的人了,照樣下地幹活兒,有個重孫子看著是多麼高興!抱重孫子困難了,但經常坐在影壁牆前的石頭上哄著小群玩:‘太爺爺看看長大了沒有!淘氣不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