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袍哥兄弟五湖四海,究竟七排大爺如何摸清無數幫眾的身家,又如何著寫傳承《金蘭譜》,並不見成法定例,這恰好又是七排大爺一家的秘密,不同的袍哥堂口,不同的七排大爺,手段路數都不同,由此也成就各人秘不外傳的看家絕活。
齊楚元給魏小天打了個比方,“神通”“身家”兩樣,依現世的眼光看,前者好比是一個組織的“信仰”,後者就是一個組織的“人事”。世上正道光明的組織,是靠正道光明的信仰,聚攏人心結成同誌,大家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方才創出福及世人的不朽事業。而一個袍哥堂口要籠絡人心,要在幫眾當中立威樹信,隻得造神造鬼妖言惑眾,生造出堂口的“信仰”和“神道”。
但凡世上正當組織,也無不有正當的組織紀律、人事關係,組織成員依此規則聯係、約束,生成良好秩序,從而釋放出一個組織的本事和能量。袍哥堂口當然也有自己的“人事”,隻不過這一套“人事”見不得光亮,它隻能像幽靈一樣隱匿貼附在一個個幫眾身後,秘密監視、控製組織。
一個龍頭大爺高高在上統馭四方弟兄,他所倚仗的正是“神通”“身家”兩樣本錢。反過來說,四排、七排大爺雖無名分,卻是龍頭大爺事實上的左臂右膀,而堂口明麵上坐的其他七排大爺,不過就像八仙廟裏陪坐的羅漢神像。
齊楚元依此推論,那桃星垣袍哥堂口,既到新中國成立的時候仍隻有八排大爺被鎮壓,不正好說明堂口的四排、七排大爺都沒有暴露真容,所以,這兩支人,理應有血脈延續下來。
魏小天看完這一番回複,和齊楚元探討,莫非桃星垣袍哥堂口的四排大爺,就是西山畫派的瘋子秦九孤兒麼。
你看,秦九孤兒加入桃星垣之前,就說他的佛頭燒火畫兒能讓青河水漲水枯,後來他逆了袍哥祖訓,一步登天成了桃星垣的添座大爺,不久才在堂口被殺。他一死,桃星垣便傳開金箔咒語,說是“佛頭現,西山斷,青河三丈三”。以後逢他祭日,龍頭大爺都要親率八排兄弟去祭他的亡靈,求保佛頭不現世露麵。再往後,也就傳出桃星垣的鎮堂法器就是秦九孤兒遺下的佛頭。
魏小天分析,這一長串奇奇怪怪的事情背後,好似隱著一條線索——假使龍頭大爺呂開泰當年召秦九孤兒上山,為的就是讓他做四排大爺呢,那就很可能導演這出詐死的鬧劇,這樣既借秦九孤兒之死編出了一段“神通”,又趁便讓他消失於人前,做起了隱形人。
齊楚元評價說,這的確算合了袍哥文化的一種想象,從種種現象來看,秦九孤兒成為四排大爺的可能性極大。不過,想象終歸是想象,總得要證據證明了才行。
魏小天就埋怨,可惜呂孟莊這條線挖不出內容,秦九又是孤兒,外人隻知道他在桃星垣被殺時還是獨人一個,也就從沒聽說過他還有什麼後人。
齊楚元不再接這個話題往下說,轉而問,那桃星垣可有遺址存世,規模氣象如何?
魏小天答,此前我一味尋找人脈線索去了,還未去過桃星垣呢。
齊楚元就建議,不妨上一趟桃星垣,看看堂口的“咽嚕照壁”在不在。
魏小天不知什麼是“咽嚕照壁”,齊楚元又解釋,“咽嚕”是明清兩朝民間社會對外來無業遊民的稱謂,乾隆朝軍機處奏折中已把這層人稱為“咽匪”。而袍哥最早多係“咽匪”蛻變而來,故袍哥組織開山立堂仍延續立“咽嚕照壁”的儀式。但“咽嚕照壁”不興刻文留字,故也稱作“無字碑”。
魏小天問,既是無字碑,還有考證意義嗎?
齊楚元說,“咽嚕照壁”的玄機在內不在外。外麵看,不過是一座普通的碑石,不講求造型雕花,顯得簡陋粗鄙,但外麵人往往不知道,照壁基座下有機關密室,室內獨藏龍頭大爺的《海底》經書。
前麵說袍哥堂口核心領導機構是秘密三人小組,其實三人小組的權力架構,設計得巧奪天工。三人小組之內,並非四、七排大爺直接聽命於龍頭大爺的樹形關係,而是三人各自獨立,相互製衡,形似一個等腰三角形。
一方麵,四排的“神通”和七排的“身家”作為控製組織的兩大核心係統,均要隨時隨地為龍頭大爺和本堂口利益服務;但另一方麵,兩套係統的秘辛又隻為四排、七排大爺各人獨立掌控。
也就是說,龍頭大爺有權下達指令啟動兩套係統,但其具體操作執行,非得借四、七兩排大爺親自動手不可。
這樣一種權力布局下,就引出來一個新問題,那就是龍頭大爺如何戒防四、七兩排大爺反水坐大,又拿什麼方法控製住“神通”“身家”。
首先,靠教義。袍哥教義中,四、七兩排大爺自來就背負叛逆之名,勿說反水,單是冒頭出來露了身份,也必遭教義追殺。其次,就靠一本《海底》經書,龍頭大爺手裏有一本《海底》經書,他就靠這本經書捏住兩排大爺的命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