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九 組——讀書?灱且煥轡氖糝?(1 / 3)

老學庵筆記 選錄 陸 遊

青城山上官道人,北人也。巢居,食鬆,年九十矣。人有謁之者,但粲然一笑耳。有所請問,則托言病聵,一語不肯答。予嚐見之於丈人觀道院,忽自語養生曰:“為國家致太平與長生不死,皆非常人所能。然且當守國使不亂,以待奇才之出;衛生使不夭,以須異人之至。不亂不夭,皆不待異術,惟謹而已。”予大喜,從而叩之,則已複言聵矣。卷一

故都李和栗,名聞四方。他人百計效之,終不可及。紹興中,陳福公及錢上閱出使虜庭,至燕山,忽有兩人持栗各十裹來獻,三節人亦人得一裹,自讚曰:“李和兒也。”揮涕而去。卷二

黃魯直有日記,謂之“家乘”,至宜州猶不輟書。其間數言信中者,蓋範寥也。高宗得此書真本,大愛之,日置禦案。徐師川以魯直甥召用,至翰林學士。上從容問信中謂誰。師川對曰:“嶺外荒陋無士人,不知何人,或恐是僧耳。”寥時為福建兵鈐,終不能自達而死。卷三

範寥言:魯直至宜州,州無亭驛,又無民居可僦,止一僧舍可寓,而適為崇寧萬壽寺,法所不許,乃居一城樓上,亦極湫隘,秋暑方熾,幾不可過。一日忽小雨,魯直飲薄醉,坐胡床,自欄楯間伸足出外以受雨,顧謂寥曰:“信中,吾平生無此快也。”未幾而卒。卷三

晉語“兒”“人”二字通用。《世說》載桓溫行經王大將軍墓,望之曰:“可兒,可兒。”蓋謂“可人”為“可兒”也。故《晉書》及孫綽《與庾亮箋》,皆以為“可人”。又陶淵明不欲束帶見鄉裏小兒,亦是以“小人”為“小兒”耳,故《宋書》雲“鄉裏小人”也。卷六

詩正義曰:“絡緯鳴,懶婦驚。”宋子京《秋夜》詩雲:“西風已飄上林葉,北鬥直掛建章城。人間底事最堪恨,絡緯啼時無婦驚。”其妙於用事如此。卷七

今人解杜詩,但尋出處,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且如《嶽陽樓》詩:“昔聞洞庭水,今上嶽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此豈可以出處求哉?縱使字字尋得出處,去少陵之意益遠矣。蓋後人原不知杜詩所以妙絕古今者在何處,但以一字亦有出處為工。如《西昆酬倡集》中詩,何曾有一字無出處者,便以為追配少陵,可乎?且今人作詩,亦未嚐無出處,渠自不知,若為之箋注,亦字字有出處,但不妨其為惡詩耳。卷七

古所謂“揖”,但舉手而已。今所謂“喏”,乃始於江左諸王。方其時,惟王氏子弟為之。故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群白項烏,但聞喚啞啞聲。”即今喏也。卷八

北方民家,吉凶輒有相禮者,謂之白席,多鄙俚可笑。韓魏公自樞密歸鄴,赴一姻家禮席,偶取盤中一荔枝,欲啖之。白席者遽唱言曰:“資政吃荔枝,請眾客同吃荔枝。”魏公憎其喋喋,因置不複取。白席者又曰:“資政惡發也,卻請眾客放下荔枝。”魏公為一笑。“惡發”,猶雲怒也。卷八

東坡《絕句》雲:“梨花澹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闌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紹興中,予在福州,見何晉之大著,自言嚐從張文潛遊,每見文潛哦此詩,以為不可及。餘按杜牧之有句雲:“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闌幹。”東坡固非竊牧之詩者,然竟是前人已道之句,何文潛愛之深也,豈別有所謂乎?聊記之以俟識者。卷十

張繼《楓橋夜泊》詩雲:“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歐陽公嘲之雲:“句則佳矣,其如夜半不是打鍾時。”後人又謂惟蘇州有半夜鍾,皆非也。按於鄴《褒中即事》詩雲:“遠鍾來半夜,明月入千家。”皇甫冉《秋夜宿會稽嚴維宅》詩雲:“秋深臨水月,夜半隔山鍾。”此豈亦蘇州詩耶?恐唐時僧寺,自有夜半鍾也。京都街鼓今尚廢,後生讀唐詩文及街鼓者,往往茫然不能知,況僧寺夜半鍾乎?卷十

司馬相如 《藏書》卷二十九 李 贄

論者以相如詞賦為千古之絕,若非遭逢漢武,亦且徒然。故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聽者希,則為者雖工而其誌不樂,況有天子知而好之。此相如之遭,所以為大奇也。嗣是而降,賦莫盛於揚雄,文莫尚於韓愈,然雄已不見知於漢,而愈亦不複見知於唐。且其時,取人以詩賦,天子好音,君臣道合,賡歌迭唱,可謂至盛極文,鬱乎有斐之時也。今觀愈之文,亦無難讀者,獨何寥寥至百餘年,必待穆伯長而複知其好也。假使讀《子虛》《上林》,又當何如也?故吾謂漢武帝真不世出之雄者,非過也。雖然,又有奇者:方相如之客臨邛也,臨邛富人如程鄭、卓王孫等,皆財傾東南之產,而目不識一丁。今雖奏琴,空自鼓也,誰知琴心?其陪列賓席者,衣冠濟楚,亦何偉也,空自見金而不見人,但見相如之貧,不見相如之富也。不有卓氏,誰能聽之?然則相如,卓氏之梁鴻也。使當其時,卓氏如孟光,必請於王孫,吾知王孫必不聽也。嗟夫!鬥筲小人,何足計事!徒失佳偶,空負良緣。不如早自決擇,忍小恥而就大計。《易》不雲乎,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同明相照,同類相招。雲從龍,風從虎,歸鳳求凰,安可誣也。是又一奇也。悲夫,古今材士,數奇寡譜,奈之何彼相如者,獨抱二奇以遊於世!予是以感慨而私論之,未敢以語人也。

庾公不遣的盧 《李氏遺書》

不豪則自不達,不達則自非豪,唯達故豪,一也。但世有慕名作達者,似達而非達;亦有效顰為達者,雖達亦不達。庾公之不遣的盧也,曰:“昔孫叔敖殺兩頭蛇以為後人,效之,不亦達乎!”方叔敖少時,寧知殺兩頭蛇之為達而後殺之耶?自分必死,故歸而向其母泣。唯自分必死,故寧我見之而死,不欲後人複見之而死也,是之為真達也;遂從而殺之,是之為真豪也。彼豈有心仿效甚人來耶?是故阮渾欲作達,而嗣宗不許,惡其效也。山公之薦鹹曰:“清真寡欲,萬物不能移也。使在官人之職,必妙絕於時。”識其真也。噫!是豈易與講道學者談耶?

孔融有自然之性

自然之性,乃是自然真道學也。豈講道學者所能學乎?既不能學,又冒引聖言以自掩其不能,視融之六歲便能藏張儉,長來便能作書救盛孝章,薦禰正平,必以不曉事目之矣。嗟乎!有利於己,而欲時時囑托公事,則必稱引萬物一體之說;有損於己,而欲遠怨避嫌,則必稱引明哲保身之說。使明天子、賢宰相燭知其奸,欲杜此術,但不許囑托,不許遠嫌,又不許稱引古語,則道學之術窮矣。

強臣論後

臣之強,強於主之庸耳。苟不強,則不免為舐痔之臣所讒,而為弱人所食啖矣。死即死,而啖即啖可也,目又安得瞑也?是以不得已於強也。顏魯公唯弗強也,卒以八十之年使死於讒;李懷光唯不得已於強也,卒以入赴王室之難,而遂反於讒。皆千載令人痛恨者。甚矣,王之庸可畏也!然則所謂強臣者,正英主之所謂能臣,唯恐其禮待之不優者也。喬玄之言曰:“君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賊。”吾以是觀之,使老瞞不遭漢獻,豈少一匡之勳歟?設遇龍顏,則三傑矣。奈之何舐痔固寵者,專用一切附己之人,日事讒毀,驅天下之能臣而盡入於奸賊也!敦之咎王導曰:“不聽吾言,幾致滅族!”夫晉元帝其初蓋奴虜不盡之琅邪耳,非王導無以有江左,至明也。一有江左,即以刁協為腹心,而欲滅王氏何耶?晉孝武亦幼衝之主也,非謝安出東山,則桓溫之逆謀其遂必矣,後乃代溫位而居其任,故能卻百萬之師,殺苻融而降苻朗也。既幸無事,而道子之讒遂行,又何耶?安唯恐不免於讒賊之口也,盡室以行,步丘是避,造泛海之裝於廣陵之下,欲由此還東矣,乃未就而疾作,傷哉!於是桓玄篡位,劉裕代晉。強者終能自強,而不敢強者,終岌岌以死也。夫天下強國之臣,能強人之國,而終身不謀自強,而甘岌岌以死者,固少也。是以英君多能臣,而庸君多強臣也,故言強臣而必先之以庸君也。

管仲知鮑叔尤深 《千百年眼》卷二 張 燧

鮑叔固已識管仲於微時,仲相齊,叔薦之也。仲既相,內修政事,外連諸侯,桓公每質之鮑叔,鮑叔曰:“公必行夷吾之言。”叔不惟薦仲,又能左右之如此,真知己也。及仲寢疾,桓公詢以政柄所屬,且問鮑叔之為人,對曰:“鮑叔,君子也,千乘之國。不以其道予之,不受也。雖然,其為人好善,而惡惡已甚,見一惡,終身不忘,不可以為政。”仲不幾負叔乎?不知此正所以護鮑叔之短,而保鮑叔之令名也。叔之知仲,世知之,孰知仲之知叔之深如是耶!曹參微時,與蕭何善,及何為宰相,與參隙,何且死,推賢惟參。參聞,亦趣治行,吾且入相,使者果召參。參又屬其後相,悉遵何約束,無所變更。此二人事,與管鮑相反,而實相類。

孟子辟楊墨 卷三

楊朱治老子,墨翟治禹。孟子言其無父無君,又甚之於禽獸,幾於酷吏苛辭矣。若以孔子差等百王之眼而照萬世,則楊、墨之源不深,其流亦必不長,縱微孟子之排,亦將不久自熄。何者?世方決性命之情,以饕富貴,安肯如楊子之不拔一毛?世方後公事,急身圖,安肯如墨氏之摩頂放踵而利天下?妨道蠹民,其唯鄉願乎?彼其通宦機、適俗性,故能深投小人之好,而且以久流於世也。然楊、墨真而鄉願偽,試思泣岐悲染,是何等心胸!即墨子守宋一端,已為今古奇績!假令世有若人,又何暇稽其無父無君之流弊,即目之為忠臣孝子可矣。

孟子善言詩 卷三

“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學詩之法,孟子兩語盡之矣。蓋詩人之意,寄興取喻,含蓄不盡,故言之者無罪,而聞之者足以戒。如刺淫亂,則曰“雍雍鳴雁,旭日始旦”,而昏冒之意自在言外;憫流民,則曰“鴻雁於飛,哀鳴嗷嗷”,而淒涼之景,如在目前;傷暴斂,則曰“維南有箕,載翕其舌”,而誅求無厭之慘已不可勝言。孟子論與民偕樂,而獨言鼓樂、田獵,深識此意。如《詩》有“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孟子釋之曰:“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未嚐費辭而理自明。使宋儒為之,不知添許多詮釋矣。又如《書》曰:“刑故無小,宥過無大。”有作者解雲:刑故無刑小,宥過無宥大。隻添二字,而語意明白,訓詁家須作如是觀。

吳亡不係西施 卷三

昔人謂聲色迷人,以為破國亡家,無不由此。夫齊國有不嫁之姊妹,仲父雲無害霸;蜀宮無傾國之美人,劉禪竟為俘虜。亡國之罪,豈獨在色?向使庫有湛盧之藏,潮無鴟夷之恨,越雖進百西施,何益哉?

漢武憐才 卷五

自古文章於人主未必遇,遇者政不必佳耳。獨司馬相如於漢武帝奏《子虛賦》,不謂其令人主歎曰:“朕獨不得此人同時哉!”奏《大人賦》則大悅,飄飄有淩雲之氣,似遊天地間。既死,索其遺篇,得《封禪書》,覽而異之。此千古君臣相遇,令傅粉大家讀之,且不能句矣。下此則隋煬恨空梁於道衡,梁武絀征事於孝標,李朱崖至屏白香山詩不見,曰:“見便當愛之。”僧虔拙筆,明遠累辭,於乎忌矣。後世覓一解忌人,了不可得。

儒者說詩之謬 卷八

詩出於小夫賤隸之口,而說詩者多不免於高叟之固,則所號為窮經稽古之儒,乃反賤隸之不若矣。蓋詩人吟詠性情,故意象寬平;老儒執守訓詁,故意象窄狹。如杜子美“仰麵貪看鳥,回頭錯應人”,乃詩家上乘。而朱考亭引之,謂其為“心不在焉,則不得其正”,何異癡人前說夢乎?真可發笑。

經義取士之弊 卷十

科目之設,士趨所向。宋科目有明經,有進士。明經即今經義之謂也,進士則兼以詩賦。當時二科並行,而進士得人為盛,名臣將相,皆是焉出。蓋明經雖近實,而士之拙樸者率為之,謂之學究。詩賦雖近於浮豔,然必博觀泛取、出入經史百家,非士之高明者不能。自安石為相,黜詩賦,崇經學,科場專以經義論策取士。然士專一經,白首莫究,其餘經史,付之度外,謂非己事。其學誠專,其識日陋,其才日下。是獨存當時明經一科,而進士之科遂廢矣。安石有言:“初意驅學究為進士,不意驅進士為學究。”亦自悔之也。由此觀之,一得一失,已自了然。老成之士,何苦過為嘵嘵也。

吾儒異端 卷十一

異端之說,肇自《論語》,當時固未嚐明有所指也。迨孟子辟楊、墨,周、程辟佛、老,後世遂指為射的。夫楊、墨姑不具論,孔子適周,問禮於老聃,尚有猶龍之歎。使與佛氏同時,其讚或不止於此。子貢曰:“仲尼焉不學?”其亦奚擇於二氏焉?愚謂今日之病,不在異而在假。所謂假者,儒心儒行已汨沒於名利場中,而啟口落筆又俱能言聖人之道,是所謂吾儒之異端也。陽明先生有雲:“今世學者,有能若墨氏之兼愛乎?楊氏之為我乎?若老氏之清淨自守、釋氏之究心性命者乎?吾何取楊、墨、老、釋之言哉!彼於聖人之道異,然猶有自得也。而世之學者,章繪句琢以誇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偽,謂聖人之道勞苦無功,非複人之所可為,而徒取辨於言詞之間,自以為若是亦足矣,而聖人之學遂廢。則今之大患者,豈非記誦詞章之習,而弊之所從來,無亦言之太詳、析之太精者之過與?居今之時,而有學仁義、求性命外,記誦詞章而不為者。雖其陷於楊、墨、老、釋之儒,吾猶且以為賢,彼其心猶求以自得也。夫求以自得,而後可與之言學聖人之道。”噫,必如陽明先生之說,而吾儒之異端可祛也。學者不此之病,而切切焉惟彼之憂,何其謬耶。

名教之累 卷十一

李卓吾曰:“成大功者,必不顧後患,故功無不成。商君之於秦,吳起之於楚是已。而儒者皆欲之。不知天下之大功,果可以顧後患之心成之乎?否也。顧後患者,必不肯成天下之大功,莊周之徒是已。是以寧為曳尾之龜,而不肯受千金之幣;寧為濠上之樂,而不肯任楚國之憂。而儒者皆欲之。於是乎又有居朝廷則憂其民,處江湖則憂其君之論。不知天下事,果可擇其名實俱利者而兼得之乎?此無他,名教累之也。以故瞻前慮後,左顧右盼。自己既無一定之學術,他日又安有必成之事功耶?”卓老此論甚快。餘考“憂民”“憂君”二語,出範希文《嶽陽樓記》。在希文言之,猶是情境相迫;程、朱以後,遂據為儒家鋪麵。出不成其出,處不成其處,正諺所謂“騎兩頭馬”者是也。其誤學術、事功不淺,故錄其說著於篇。

婦 人 拜 《陔餘叢考》卷三十一 趙 翼

《禮》:婦人吉拜,雖君賜肅拜。肅拜者,《周禮》太祝九拜之一,鄭注謂俯下手如今之撎。按推手曰揖,引手曰撎。肅拜如撎,正今俗婦人攏兩手向下之禮也。惟婦人之拜,跪與不跪,諸家之說紛紛。洪容齋等謂古禮婦人之拜本不跪,《戰國策》蘇秦至洛,其嫂匍匐四拜,自跪而謝,此畏懼之至,過為加禮,故特記之。《史記》周昌以易太子事諫高帝,呂後見昌為跪。此亦特為加禮,則非加禮不跪,可知也。周天元帝詔曰:縣命婦拜宗廟及天台,皆俛伏如男子。欲婦人如男子拜,至特降詔書,則婦人本無拜跪之禮,更可知也。此拜而不跪之說也。《清波雜誌》則謂古之男女皆跪。古詩曰“長跪問故夫”是也。羅《鶴林玉露》亦引朱文公雲:古者婦女以肅拜為正,兩膝齊跪,手至地而頭不下也。拜手亦然,古樂府所謂“伸腰再跪拜”也。此拜而必跪之說也。不知古人席地而坐,引身即為跪,則婦人拜亦未有不跪者。古詩“伸腰跪拜”,正是實事。引身長跪,攏手向下,即是伸腰跪拜也。雖長跪,而其拜則僅肅拜,不作男子俯伏之狀。《朱子語錄》所謂直身長跪拜時,亦隻俯手如揖,便是肅拜。婦人首飾甚多,自難俯伏地上也。此席地而坐時,婦人有跪拜之禮也。迨後坐用床榻,則婦人之跪不便,故無複引身長跪之儀,而僅存攏手肅拜之禮,此所以有拜而無跪也。周天元特詔婦人如男子拜,是其時婦人久無跪拜之禮可知。而謂起於唐武後,欲尊婦人,故不令拜跪,究屬臆說也。(《宋史 · 王貽孫傳》:太祖嚐問趙中令:“何以男子跪而婦人不跪?”趙不能對。貽孫為言:古詩“長跪問故夫”,即婦人亦跪。唐武後時,婦人始拜而不跪。因以太和中張建章渤海國記為證。趙甚重之。亦見《玉壺清話》及《愛日齋叢鈔》。)總之,席地而坐時,婦人拜必兼跪。坐用床榻後,婦人有拜無跪。以古詩“伸腰跪拜”及周天元之詔彼此參看,自可了然也。後世婦人肅拜行禮時,稍作鞠躬虛坐之狀,此亦有所本。宋太祖問趙中令“何以男子跪,婦人不跪”。又明肅太後垂簾,欲被袞冕,親祠太廟,薛簡肅問:“陛下當為男子拜乎?”議遂止。是宋時婦人固亦無俯伏拜跪之禮。而《愛日齋叢鈔》雲:古者男子之拜,但如今之揖,則婦人之拜,安得已如今之伏?今之男子以古男子之拜為揖,故其拜也,加之以跪。伏為稽首之容,今之婦人亦以古婦人之拜為揖,故其拜也,加之以拳曲虛坐之勢。然則拳曲虛坐,亦自宋時已如此也。惟是婦之於舅姑,及命婦之於君後,自有不可以常禮為敬者。《隋誌》:皇帝冊後,後先拜後起。則隋時皇後受冊,固跪拜矣。唐李涪《刊誤》雲:今郊天祭地,止於再拜,乃婦謁姑嫜,其拜必四。詳其所自,初則再拜,次則跪獻衣服,姑嫜跪而受之,當於此際授受多誤,故四拜相屬耳。則唐時婦初見舅姑亦跪拜矣。又王建宮詞雲:“射生宮女宿紅妝,請得新弓各自張。臨上馬時齊賜酒,男兒拜跪謝君王。”則唐時宮人於君後亦拜跪矣。蓋家庭則舅姑,宮廷則君後,皆屬至尊,自宜加禮,是以相沿至今;非此則仍肅拜也。

古人跪坐相類 卷三十一

朱子作《跪坐拜說》寄白鹿洞諸生,謂古者坐與跪相類。漢文帝不覺膝之前於席,管寧坐不箕股,榻當膝處皆穿。諸所謂坐,皆跪也。蓋以膝隱地,伸腰及股,危而不安者,跪也。以膝隱地,以尻著蹠,而體便安者,坐也。今成都學所存文翁禮殿刻石諸像,皆膝地危坐,兩蹠隱然見於坐後帷裳之下,尤足證雲。又《後漢書》:向栩坐板床,積久板乃有膝踝足指之處。據此,則古人之坐與跪,皆是以膝著地,但分尻著蹠與不著蹠耳。其有偃蹇伸腳而坐者,則謂之箕踞。《漢

書 · 陸賈傳》“尉佗箕踞”,顏師古注:伸其兩腳如箕形。佛家盤膝而坐,則謂之趺坐,皆非古人常坐之法也。然則古人何以不以尻著地,而為此危坐哉?蓋童而習慣,遂為固然。猶今南人皆垂腳而坐,使之盤膝則不慣;北人多盤膝而坐,使之垂腳亦不慣也。(近日王西莊《十七史商榷》謂古人危坐不伸腳,正如今所謂盤膝坐,則又誤。盤膝坐則向栩、管寧榻上何以有膝髁痕耶?)

高坐緣起 卷三十一

古人席地而坐,其憑則有幾,《詩》所謂“授幾有緝禦”也;寢則有床,《詩》所謂“載寢之床”也。應劭《風俗通》:趙武靈王好胡服,作胡床。此為後世高坐之始。然漢時猶皆席地,文帝聽賈誼語,不覺膝之前於席;暴勝之登堂坐定,雋不疑據地以示尊敬是也。至東漢末始斲木為坐具,其名仍謂之床,又謂之榻。如向栩、管寧所坐可見。又《三國 · 魏誌 · 蘇則傳》文帝據床拔刀,《晉書》桓伊據胡床取笛作《三弄》,《南史》紀僧真詣江,登榻坐,令左右移吾床讓客;狄當、周赳詣張敷,就席,敷亦令左右移床遠客。此皆高坐之證。然侯景升殿,踞胡床,垂腳而坐,《梁書》特記之,以為殊俗駭觀,則其時坐床榻,大概皆盤膝無垂腳者。至唐又改木榻,而穿以繩,名曰繩床。程大昌《演繁露》雲:穆宗長慶二年十二月,見群臣於紫宸殿,禦大繩床是也。而尚無椅子之名。其名之曰椅子,則自宋初始。《丁晉公談錄》:竇儀雕起花椅子二,以備右丞及太夫人同坐。王銍《默記》:李後主入宋後,徐鉉往見,李卒取椅子相待。鉉曰:“但正衙一椅足矣。’李主出,具賓主禮,鉉辭,引椅偏,乃坐。張端義《貴耳錄》:交椅即胡床也,向來隻有栲栳樣,秦太師偶仰背墜巾,吳淵乃製荷葉托首以媚之,遂號曰太師樣。此又近日太師椅之所由起也。然諸書椅子猶或作倚字,近代乃改從椅,蓋取桐椅字假借用之。至杌子、墩子之名,亦起於宋,見《宋史 · 丁謂傳》及周益公《玉堂雜記》。

不 倒 翁 卷三十三

兒童嬉戲,有不倒翁,糊紙作醉漢狀,虛其中而實其底,雖按捺旋轉不倒也。吳偉業集中有詩。考之《摭言》,則唐人已有此物,名酒胡子,乃勸酒具也。盧汪連舉不第,賦《酒胡子》長篇以寫意,序曰:“巡觴之胡,聽人旋轉,所向者舉杯,頗有意趣。然傾倒不定,緩急由人,不在酒胡也,乃為之作歌。”按此,則其形製與今所謂不倒翁者正相似,特其名不同耳。

掃 晴 娘 卷三十三

吳俗,久雨後,閨閣中有剪紙為女形,手持一帚,懸簷下,以祈晴,謂之掃晴娘。按元初李俊民有《掃晴婦》詩:“卷袖搴裳手持帚,掛向陰空便搖手。”其形可想見也。俊民澤州人,而所詠如此,可見北省亦有此俗,不獨江南為然矣。又其序雲:“所以使民免幹溢之患。”則不獨祈晴,又以之祈雨。

文人相輕 卷四十

班固論揚雄曰:“凡人貴遠賤近,親見揚子雲,祿位容貌,不足動人,故輕其書。”王充《論衡》亦雲:“畫工好畫古人,不肯圖近世之士者,尊古而卑今也。貴鵠賤雞,鵠遠而雞近也。揚子雲作《法言》,張伯鬆不肯觀,以同時也。使子雲在伯鬆前,伯鬆必以為金匱矣。”劉勰《文心雕龍》雲:“韓非《儲說》始出,相如《子虛賦》初成,秦皇、漢武恨不同時。既同時矣,則韓囚而馬輕,豈非同時則賤哉!”此皆以同時見輕,固世情之所不免,然猶非彼此相忌而相軋也。劉勰又雲:“班固、傅毅,文在伯仲,而固嗤毅,謂下筆不能自休。及陳思論才,亦深排孔璋,故魏文稱文人相輕,非虛談也。”則此習自古已然。《北史 · 魏收傳》:收與邢邵俱以才名,互相訾毀。邵雲:“江南任昉,文體本疏,魏收非直模擬,亦大偷竊。”收聞之,曰:“伊常於沈約集中作賊,何意道我偷任?”收從叔季景亦有才名,李庶謂收曰:“霸朝遂有二魏。”收曰:“以從叔見比,便是邪輸之比卿。”耶輸,陳繼伯之子,愚癡有名者也。收以季景方之。《邢邵傳》:袁翻以文章位望稱先達,嚐有貴人初授官,大宴客,翻與邵俱在座。翻意主人必托己為讓表,主人竟命邵作之。翻甚不悅,每謂人雲:“邢家小兒,常客作章表,自買黃紙,寫而送之。”此皆文人相輕之陋習也。隋劉鬆作碑銘示盧思道,思道多不解,乃發憤讀書。後為文以示鬆,鬆亦多不解。此則非相輕,而以相勵,固不得以好勝議之矣。

清談用麈尾 《廿二史劄記》卷八

六朝人清談必用麈尾。《晉書》:王衍善玄言,每捉白玉柄麈尾,與手同色。孫盛與殷浩談,奮麈尾盡落飯中。《宋書》:王僧虔誡子,謂其好捉麈尾,自稱談士。《齊書》:戴容著《三宗論》,智林道人曰,貧道捉麈尾三十年,此一塗無人能解,今始遇之。《梁書》:盧廣發講時,謝舉屢折之,廣愧服,以所執麈尾贈之,以況重席。張孝秀談義,嚐手執栟櫚皮麈尾。《陳書》:後主宴宮僚,所造玉柄麈尾新成,曰,當今堪捉此者,惟張譏耳,即以賜譏。又幸鍾山開善寺,使譏豎義,時麈尾未至,取鬆枝代之。此皆清談麈尾故事也。亦有不必談而亦用之者。王浚以麈尾遺石勒,勒偽為不敢執,懸於壁而拜之。何充詣王導,導以麈尾指其床曰:“此是君坐也。”王蒙病篤,燈下視麈尾而歎。既沒,劉惔以犀麈尾,納之棺中。蓋初以談玄用之,相習成俗,遂為名流雅器,雖不談,亦常執持耳。

明末書生誤國 卷三十五

書生徒講文理,不揣時勢,未有不誤人家國者。宋之南渡,秦檜主和議以成偏安之局,當時議者,無不以反顏事仇為檜罪。而後之力主恢複者,張德遠一出而輒敗,韓侂胄再出而又敗,卒之仍以和議保疆,迨賈似道始求和而旋諱之,孟浪用兵,遂至亡國。謝疊山所以痛惜於兵交數年,無一介之使也。有明末造亦然,外有我朝之兵,內有流賊之擾,南討則慮北,北拒則慮南,使早與我朝通和,得以全力辦賊,尚可掃除。且是時,我太宗文皇帝未嚐必欲取中原,崇禎帝亦未嚐不欲與我朝通好。大淩河之役,祖大壽降於我朝,後雖反正,而其子侄已仕於我朝,是宜案以通敵之罪,而帝仍用之,是固欲藉大壽為講和地矣。迨大兵入牆子嶺,盧象升入援,楊嗣昌陰主互市策,象升見帝曰:“臣主戰。”帝色變,良久曰:“款乃外廷議耳。”其出與嗣昌議。是和議之策,帝已與嗣昌謀之。及陳新甲為兵部尚書,以南北交困,遣使與我朝議和,傅宗龍奏之,大學士謝升在帝前曰:“倘肯議和,和亦可恃。”帝遂以和事諭新甲密圖之,而戒其勿泄,是帝更明知時勢之不可不和矣。言官方士亮、倪仁禎、朱徽等謁升,升告以“上在奉先殿祈簽,和意已決,諸君幸勿多言”。士亮等輒群起劾升去。新甲所遣求和之馬紹愉以密語報新甲,新甲家人誤發抄,於是言者大嘩,交章劾奏,帝迫於群議,且惡新甲之彰主過,遂棄新甲於市。自是帝不複敢言和,且亦無人能辦和事者,而束手待亡矣。統當日事勢觀之,我太宗既有許和意,崇禎帝亦未嚐不願議和,徒以朝論紛呶,是非蜂起,遂不敢定和,以致國力困極,宗社淪亡,豈非書生紙上空談,誤人家國之明驗哉?

寒 食 散 《晉宋書故》 郝懿行

寒食散一名五石散。《世說新語》篇何平叔雲,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劉孝標注引秦丞相《寒食散論》曰,寒食散之方雖出漢代,而用之寡,靡有傳焉,魏尚書何晏首獲神效,由是大行於世,服者相尋也。今按五石之名,雖未之前聞,要不越丹沙、雄黃、雲母、石英、鍾乳之屬。此等皆精剛內蘊,符采外標,所以六朝貴遊,動雲散發;蘊寒生熱,輒喪厥軀。假令何晏不誅,亦終夭歿;加之孝標征引,更煽災炎。《晉書 · 裴秀傳》:服寒食散當飲熱酒,而飲冷酒,泰始七年薨,時年四十八。《王戎傳》:戎偽藥發,墮廁,得不及禍。《皇甫謐傳》:服寒食藥,違錯節度,隆冬裸袒食冰,當暑煩煩,加以欬逆,或若溫瘧,或類傷風,浮氣流腫,四肢酸重。《賀循傳》:服寒食散,露發袒身。《鄧攸傳》:夜失火,燒車,遂對以弟婦散發,溫酒為辭。此皆藥之流毒,彰於曆試,安在平叔一人服食獨收神效?又《宋書 · 王微傳》:憶往年散發,極目流涕。《吳喜傳》:將之為用,譬如餌藥。當人羸冷,資散石以全身;及熱勢發動,去堅積以止患。然則治病之功,不加豪末;傷生之趣,動有百端。覆轍相尋,長生未有。古人有言,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諒哉。嚐讀《晉書 · 哀帝紀》,帝雅好黃老,斷穀,餌長生藥,服食過多,遂中毒,不識萬機。夫以帝者之尊,希慕長生之術,而竟服餌以殞生,籲可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