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七 組——傳記墓誌一類文屬之(1 / 3)

刺客列傳 《史記》卷八十六 荊軻以前略去 司馬遷

荊軻者,衛人也。其先乃齊人,徙於衛,衛人謂之慶卿。而之燕,燕人謂之荊卿。

荊卿好讀書擊劍,以術說衛元君,衛元君不用。其後秦伐魏,置東郡,徙衛元君之支屬於野王。

荊軻嚐遊過榆次,與蓋聶論劍,蓋聶怒而目之。荊軻出,人或言複召荊卿。蓋聶曰:“曩者吾與論劍,有不稱者,吾目之;試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荊卿則已駕而去榆次矣。使者還報,蓋聶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攝之!”荊軻遊於邯鄲,魯勾踐與荊軻博,爭道,魯勾踐怒而叱之,荊軻嘿而逃去,遂不複會。

荊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築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酣以往,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荊軻雖遊於酒人乎,然其為人沈深好書;其所遊諸侯,盡與其賢豪長者相結。其之燕,燕之處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居頃之,會燕太子丹質秦亡歸燕。燕太子丹者,故嚐質於趙,而秦王政生於趙,其少時與丹。及政立為秦王,而丹質於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歸。歸而求為報秦王者,國小,力不能。其後秦日出兵山東以伐齊、楚、三晉,稍蠶食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禍之至。太子丹患之,問其傅鞠武。武對曰:“秦地遍天下,威脅韓、魏、趙氏,北有甘泉、穀口之固,南有涇、渭之沃,擅巴、漢之饒,右隴、蜀之山,左關、殽之險,民眾而士厲,兵革有餘。意有所出,則長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見陵之怨,欲批其逆鱗哉!”丹曰:“然則何由?”對曰:“請入圖之。”

居有間,秦將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諫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將軍之所在乎?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也,禍必不振矣!雖有管、晏,不能為之謀也。願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購於單於,其後乃可圖也。”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不能須臾。且非獨於此也,夫樊將軍窮困於天下,歸身於丹,丹終不以迫於強秦而棄所哀憐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時也。願太傅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禍而求福,計淺而怨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此所謂‘資怨而助禍’矣。夫以鴻毛燎於爐炭之上,必無事矣。且以雕鷙之秦,行怨暴之怒,豈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為人智深而勇沈,可與謀。”太子曰:“願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諾。”出見田先生,道“太子願圖國事於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太子逢迎,卻行為導,跪而蔽席。田光坐定,左右無人,太子避席而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聞騏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裏;至其衰老,駑馬先之。今太子聞光盛壯之時,不知臣精已消亡矣。雖然,光不敢以圖國事,所善荊卿可使也。”太子曰:“願因先生得結交於荊卿,可乎?”田光曰:“敬諾。”即起,趨出。太子送至門,戒曰:“丹所報,先生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諾。”僂行見荊卿,曰:“光與子相善,燕國莫不知。今太子聞光壯盛之時,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兩立,願先生留意也’。光竊不自外,言足下於太子也,願足下過太子於宮。”荊軻曰:“謹奉教。”田光曰:“吾聞之,長者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國之大事也,願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為行而使人疑之,非節俠也。”欲自殺以激荊卿,曰:“願足下急過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荊軻遂見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頃而後言曰:“丹所以戒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謀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豈丹之心哉!”荊軻坐定,太子避席頓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棄其孤也。今秦有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盡天下之地,臣海內之王者,其意不厭。今秦已虜韓王,盡納其地。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王翦將數十萬之眾距漳、鄴,而李信出太原、雲中。趙不能友秦,必入臣,入臣則禍至燕。燕小弱,數困於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窺以重利;秦王貪,其勢必得所願矣。誠得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於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彼秦大將擅兵於外而內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願,而不知所委命,唯荊卿留意焉。”久之,荊軻曰:“此國之大事也,臣駑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頓首,固請勿讓,然後許諾。

於是尊荊卿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門下,供太牢具,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

久之,荊軻未有行意。秦將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入其地,進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懼,乃請荊軻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荊軻曰:“微太子言,臣願謁之。今行而毋信,則秦未可親也。夫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

荊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將軍豈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捥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剄。太子聞之,馳往,伏屍而哭,極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

於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乃裝為遣荊卿。燕國有勇士秦舞陽,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乃令秦舞陽為副。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治行。頃之,未發,太子遲之,疑其改悔,乃複請曰:“日已盡矣,荊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舞陽。”荊軻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複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盡上指冠。於是荊軻就車而去,終已不顧。

遂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誠振怖大王之威,不敢舉兵以逆軍吏,願舉國為內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之頭,及獻燕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拜送於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九賓,見燕使者鹹陽宮。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柙,以次進。至陛,秦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荊軻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嚐見天子,故振懾。願大王少假借之,使得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圖。”軻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絕。拔劍,劍長,操其室。時惶急,劍堅,故不可立拔。荊軻逐秦王,秦王環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召不得上。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荊軻乃逐秦王。而卒惶急,無以擊軻,而以手共搏之。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荊軻也。秦王方環柱走,卒惶急,不知所為,左右乃曰:“王負劍!”負劍,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桐柱。秦王複擊軻,軻被八創。軻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於是左右既前殺軻,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論功,賞群臣及當坐者各有差,而賜夏無且黃金二百鎰,曰:“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荊軻也。”

於是秦王大怒,益發兵詣趙,詔王翦軍以伐燕。十月而拔薊城。燕王喜、太子丹等盡率其精兵東保於遼東。秦將李信追擊燕王急,代王嘉乃遺燕王喜書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誠殺丹獻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後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斬太子丹,欲獻之秦。秦複進兵攻之。後五年,秦卒滅燕,虜燕王喜。

其明年,秦並天下,立號為皇帝。於是秦逐太子丹、荊軻之客,皆亡。高漸離變名姓為人庸保,匿作於宋子。久之,作苦,聞其家堂上客擊築,傍徨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從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竊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擊築,一坐稱善,賜酒。而高漸離念久隱畏約無窮時,乃退,出其裝匣中築與其善衣,更容貌而前。舉坐客皆驚,下與抗禮,以為上客。使擊築而歌,客無不流涕而去者。宋子傳客之,聞於秦始皇。秦始皇召見,人有識者,乃曰:“高漸離也。”秦皇帝惜其善擊築,重赦之,乃矐其目。使擊築,未嚐不稱善。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築中,複進得近,舉築樸秦皇帝,不中。於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複近諸侯之人。

魯勾踐已聞荊軻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

太史公曰:世言荊軻,其稱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馬生角”也,太過。又言荊軻傷秦王,皆非也。始公孫季功、董生與夏無且遊,具知其事,為餘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荊軻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然,不欺其誌,名垂後世,豈妄也哉!

鄒孟軻母 《古烈女傳》卷一 劉 向

鄒孟軻之母也,號孟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遊為墓間之事,踴躍築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居處子也。”乃去舍市傍。其嬉戲為賈人炫賣之事,孟母又曰:“此非吾所以居處子也。”複徙舍學宮之傍。其嬉遊乃設俎豆揖讓進退,孟母曰:“真可以居吾子矣。”遂居之。及孟子長,學六藝,卒成大儒之名。君子謂孟母善以漸化。《詩》雲:“彼姝者子,何以予之?”此之謂也。孟子之少也,既學而歸,孟母方績,問曰:“學何所至矣?”孟子曰:“自若也。”孟母以刀斷其織。孟子懼而問其故,孟母曰:“子之廢學,若吾斷斯織也。夫君子學以立名,問則廣知,是以居則安寧,動則遠害。今而廢之,是不免於廝役,而無以離於禍患也。何以異於織績而食,中道廢而不為,寧能衣其夫子,而長不乏糧食哉!女則廢其所食,男則墮於修德,不為竊盜,則為虜役矣。”孟子懼,旦夕勤學不息,師事子思,遂成天下之名儒。君子謂孟母知為人母之道矣。《詩》雲:“彼姝者子,何以告之?”此之謂也。孟子既娶,將入私室,其婦袒而在內,孟子不悅,遂去不入。婦辭孟母而求去,曰:“妾聞夫婦之道,私室不與焉。今者妾竊墮在室,而夫子見妾,勃然不悅,是客妾也。婦人之義,蓋不客宿,請歸父母。”於是孟母召孟子而謂之曰:“夫禮,將入門,問孰存,所以致敬也;將上堂,聲必揚,所以戒人也。將入戶,視必下,恐見人過也。今子不察於禮,而責禮於人,不亦遠乎!”孟子謝,遂留其婦。君子謂孟母知禮,而明於姑母之道。孟子處齊,而有憂色。孟母見之曰:“子若有憂色,何也?”孟子曰:“不敏。”異日閑居,擁楹而歎。孟母見之曰:“鄉見子有憂色,曰不也;今擁楹而歎,何也?”孟子對曰:“軻聞之:君子稱身而就位,不為苟得而受賞,不貪榮祿。諸侯不聽,則不達其上;聽而不用,則不踐其朝。今道不用於齊,願行而母老,是以憂也。”孟母曰:“夫婦人之禮,精五,羃酒漿,養舅姑,縫衣裳而已矣。故有閨內之修,而無境外之誌。《易》曰:‘在中饋,無攸遂。’《詩》曰:‘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以言婦人無擅製之義,而有三從之道也。故年少則從乎父母,出嫁則從乎夫,夫死則從乎子,禮也。今子成人也,而我老矣。子行乎子義,吾行乎吾禮。”君子謂孟母知婦道。《詩》雲:“載色載笑,匪怒伊教。”此之謂也。

周南之妻 卷二

周南之妻者,周南大夫之妻也。大夫受命,平治水土。過時不來,妻恐其懈於王事,蓋與其鄰人陳素所與大夫言:“國家多難,惟勉強之,無有譴怒,遺父母憂。昔舜耕於曆山,漁於雷澤,陶於河濱。非舜之事,而舜為之者,為養父母也。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親操井臼,不擇妻而娶。故父母在,當與時小同,無虧大義,不罹患害而已。夫鳳凰不離於蔚羅,麒麟不入於陷阱,蛟龍不及於枯澤。鳥獸之智,猶知避害,而況於人乎!生於亂世,不得道理,而迫於暴虐,不得行義,然而仕者,為父母在故也。乃作詩曰:‘魴魚赬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蓋不得已也。”君子以是知周南之妻而能匡夫也。

柳下惠妻 卷二

魯大夫柳下惠之妻也。柳下惠處魯,三黜而不去,憂民救亂。妻曰:“無乃瀆乎!君子有二恥:國無道而貴,恥也;國有道而賤,恥也。今當亂世,三黜而不去,亦近恥也。”柳下惠曰:“油油之民,將陷於害,吾能已乎!且彼為彼,我為我,彼雖裸裎,安能汙我!”油油然與之處,仕於下位。柳下既死,門人將誄之。妻曰:“將誄夫子之德邪,則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乃誄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誠而與人無害兮。屈柔從俗,不強察兮。蒙恥救民,德彌大兮。雖遇三黜,終不蔽兮。愷悌君子,永能厲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幾遐年,今遂逝兮。嗚呼哀哉,鬼神泄兮。夫子之諡,宜為惠兮。”門人從之以為誄,莫能竄一字。君子謂柳下惠妻能光其夫矣。《詩》曰:“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此之謂也。

楚接輿妻 卷二

楚狂接輿之妻也。接輿躬耕以為食,楚王使使者持金百鎰、車二駟,往聘迎之,曰:“王願請先生治淮南。”接輿笑而不應,使者遂不得與語而去。妻從市來,曰:“先生以而為義,豈將老而遺之哉!門外車跡,何其深也?”接輿曰:“王不知吾不肖也,欲使我治淮南,遣使者持金駟來聘。”其妻曰:“得無許之乎?”接輿曰:“夫富貴者,人之所欲也。子何惡,我許之矣。”妻曰:“義士非禮不動,不為貧而易操,不為賤而改行。妾事先生,躬耕以為食,親績以為衣,食飽衣暖,據義而動,其樂亦自足矣。若受人重祿,乘人堅良,食人肥鮮,而將何以待之!”接輿曰:“吾不許也。”妻曰:“君使不從,非忠也。從之又違,非義也。不如去之。”夫負釜甑,妻戴紝器,變名易姓而遠徙,莫知所之。君子謂接輿妻為樂道而遠害。夫安貧賤而不怠於道者,唯至德者能之。《詩》曰:“肅肅免罝,椓之丁丁。”言不怠於道也。

楚老萊妻 卷二

楚老萊子之妻也。萊子逃世,耕於蒙山之陽。葭牆蓬室,木床蓍席,衣縕食菽,墾山播種。人或言之楚王曰:“老萊,賢士也。”王欲聘以璧帛,恐不來。楚王駕至老萊之門,老萊方織畚。王曰:“寡人愚陋,獨守宗廟,願先生幸臨之。”老萊子曰:“仆山野之人,不足守政。”王複曰:“守國之孤,願變先生之誌。”老萊子曰:“諾。”王去。其妻戴畚萊挾薪樵而來,曰:“何車跡之眾也?”老萊子曰:“楚王欲使吾守國之政。”妻曰:“許之乎?”曰:“然。”妻曰:“妾聞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隨以鞭捶;可授以官祿者,可隨以鉞。今先生食人酒肉,授人官祿,為人所製也,能免於患乎!妾不能為人所製。”投其畚萊而去。老萊子曰:“子還,吾為子更慮。”遂行不顧,至江南而止。老萊子乃隨其妻而居之。民從而家者一年成落,三年成聚。君子謂老萊妻果於從善。《詩》曰:“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療饑。”此之謂也。

衛靈夫人 卷三

衛靈公之夫人也。靈公與夫人夜坐,聞車聲轔轔,至闕而止,過闕複有聲。公問夫人曰:“知此謂誰?”夫人曰:“此必蘧伯玉也。”公曰:“何以知之?”夫人曰:“妾聞:禮,下公門,式路馬,所以廣敬也。夫忠臣與孝子,不為昭昭信節,不為冥冥惰行。蘧伯玉,衛之賢大夫也。仁而有智,敬於事上。此其人必不以暗昧廢禮,是以知之。”公使視之,果伯玉也。公反之,以戲夫人曰:“非也。”夫人酌觴再拜賀公,公曰:“子何以賀寡人?”夫人曰:“始妾獨以衛為有蘧伯玉爾,今衛複有與之齊者,是君有二賢臣,國之福也,妾是以賀。”公驚曰:“善哉!”遂語夫人其實焉。君子謂衛夫人明於知人之道。夫可欺而不可罔者,其明智乎!《詩》雲:“我聞其聲,不見其人。”此之謂也。

珠崖二義 卷五

二義者,珠崖令之後妻,及前妻之女也。女名初,年十三,珠崖多珠,繼母連大珠以為係臂。及令死,當送喪。法,內珠入於關者死。繼母棄其係臂珠。其子男,年九歲,好而取之,置之母鏡奩中,皆莫之知。遂奉喪歸,至海關,關候士吏搜索,得珠十枚於繼母鏡奩中,吏曰:“嘻!此值法無可奈何。誰當坐者?”初在左右,顧心恐母去置鏡奩中,乃曰:“初當坐之。”吏曰:“其狀何如?”對曰:“君不幸,夫人解係臂棄之。初心惜之,取而置夫人鏡奩中,夫人不知也。”繼母聞之,遽疾行問初。初曰:“夫人所棄珠,初複取之,置夫人奩中,初當坐之。”母意亦以初為實,然憐之,乃因謂吏曰:“願且待,幸無劾兒,兒誠不知也。此珠妾之係臂也,君不幸,妾解去之,而置奩中。迫奉喪,道遠,與弱小俱,忽然忘之,妾當坐之。”初固曰:“實初取之。”繼母又曰:“兒但讓耳,實妾取之。”因涕泣不能自禁。女亦曰:“夫人哀初之孤,欲強活初身,夫人實不知也。”又因哭泣,泣下交頸。送葬者盡哭,哀動傍人,莫不為酸鼻揮涕。吏執筆書劾,不能就一字。關候垂泣終日,不能忍決,乃曰:“母子有義如此,吾寧坐之?不忍加文,且又相讓,安知孰是?”遂棄珠而遣之。既去,後乃知男獨取之也。君子謂二義慈孝。《論語》曰:“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若繼母與假女推讓爭死,哀感傍人,可謂直耳。

古孝子傳 茆氏《十種古逸書》 蕭廣濟等

王 祥 蕭廣濟

王祥,後母,庭有柰樹,始著子,使守視。祥晝驅鳥雀,夜則驚鼠。時雨忽至,祥抱樹至曙,母見惻然。

郭 原 平

郭原平,墓下有數十畝田,不屬原平。每至農月,耕者恒裸袒,原平不欲使慢其墳墓,乃歸賣家資買此田,三農之月,輒束帶垂泣,躬自耕墾之。

何 子 平

何子平,廬江灊人,事母至孝。為揚州從事,月俸得白米,輒貨市粟麥。人或問之,答曰:“尊老不辦常得米,生何容得食白粲。”有贈鮭者,不可寄家,則不肯受。母喪,年將六十,有孺子之慕。宋大明末,饑荒八年,不得營葬,晝夜號叫。居室不蔽雨日,兄子伯與為葺治,子平曰:“我情事未申,天地一罪人,屋何宜覆。”

朱 百 年

朱百年,會稽山陰人。家貧,母以冬日亡,無絮,自此不衣綿帛。與同郡孔凱善,時寒月就孔宿,飲酒醉眠,孔以臥具覆之。百年覺,引去,謂孔曰:“綿定奇溫,因流涕悲痛。”

魏 陽

魏陽,不知何處人,獨與父居。父有刀戟,市南少年求之。陽曰:“老父所服,不敢相許。”少年怒,道逢陽父打(有脫字)陽叩頭請罪。父沒,陽斷少年頭,以謝父塚前。

閔 損 師覺授

閔損字子騫,魯人,孔子弟子也,以德行稱。早失母,後母遇之甚酷,損事之彌謹。損衣皆槁枲為絮,其子則綿纊重厚。父使損禦,冬寒失轡;後母子禦,則不然。父怒詰之,損默然而已。後視二子衣,乃知其故,將欲遣妻,諫曰:“大人有一寒子,猶尚垂心;若遣母,有二寒子也。”父感其言乃止。

老 萊 子

老萊子者,楚人,行年七十,父母俱存,至孝蒸蒸。常著斑蘭之衣。為親取飲,上堂腳跌,恐傷父母之心,僵仆為嬰兒啼。孔子曰:“父母老,常言不稱老,為其傷老也。”若老萊子者,可謂不失孺子之心矣。

仲 子 崔

仲子崔者,仲由之子也。初子路仕衛,赴蒯瞆之亂。衛人狐黶,時守門,殺子路。子崔既長,告孔子,欲報父仇。夫子曰:“行矣。”子崔即行。黶知之,曰:“夫君子不掩人之不備,須後日,於城西決戰。”其日,黶持蒲弓木戟而與子崔戰而死。

韋 俊 宋 躬

韋俊字文高,京兆杜陵人。嚐與父共有所之,夜宿逆旅。時多虎,將曉,虎繞屋號吼,俊乃出戶當之。虎弭耳屈膝,伏而不動。俊跪曰:“汝饑可食我,不宜驚吾老親。”虎逡巡而退,屋人皆安全。

伍 襲

伍襲字世茂,武陵人。父沒羌中,乃學羌語言衣服與賓客,入構諸羌,令相攻襲,乘其仇羌,負喪而歸。葬畢,因居墓所,每哭則有鹿距墳而鳴。漢法死事之孤,皆拜郎中,而襲不忍受。吏迫之,乃掘室逃其中,吏不知處。

陳 遺

陳遺,吳郡人。少為郡吏。母好食鐺底焦飯,遺在役,恒帶一囊,每煮食,輒錄其焦以貽母。後孫恩亂,聚得數升,常帶自隨,及逃竄,多有餓死,遺食此得活。母晝夜泣涕,目為失明,耳無所聞。遺還入戶,再拜號咽,母豁然有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