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頭陀凝神待敵,但見她這隨手輕抖長劍之舉,已顯示十分湛深的功力,尤其是她已練成功南荒門的無上絕藝乾元珠指功,雙手齊施之際,極是難以抵禦。
玉環仙子按抑住滿腔生離死別的悲傷,微笑道:“二十年前我以一個二十餘歲的女子,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列,單騎孤劍,做跨江湖,現下回想起來,當真是恍如一夢……”
她突然提起昔年之事,口氣之中無限神往,群雄都大感驚異,一夢頭陀卻驀地泛起惘然之色,緩緩道:“世間之事,變幻無常,白雲蒼蒼,徒供唏噓憶念,道友何必提起呢?”
玉環仙子道:“想當年你和紫心道長等不時往還盤桓,談論武功,其時你們都在壯年,雖是業已出家,可是豪情勝慨,一點不誠於江湖上的豪俠之輩,我出道雖是稍遲,但也曾參與盛會數次之多,那時情景,現下猶曆曆如在目前。”
一夢頭陀道:“難得道友還記得那麼清楚,往日之情確實使人懷念……”說到此處,麵色突然一沉,冷冷道:“但道友若是妄想以這些舊事,使老衲不忍出手的話,那就完全白費心機了。”
武陽公怒聲喝道:“笑話,她又不是打不過你!”
群雄聽了這話,都暗暗一驚,溫老大說道:“一夢大師多加小心,武陽公言不輕發,既是認為玉環仙子武功高強,定然不假。”
一夢頭陀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心中卻暗暗想道:“憑老衲苦修數十載的苦功,縱然壓她不倒,可是要兩敗俱傷的話,也不是十分困難之事。”
玉環仙子接著又道:“我提起舊日情事的用心,果然有點想大師手下留情之意,但目下這才發現弄巧反拙,反而增強大師拚命的決心。”
一夢頭陀冷冷道:“說得不錯,老衲二十年以來不肯死掉,就是全靠那一點報仇雪恨,維護武林正大門派的決心,若然沒有這一點決心支持活下去的意誌,早就死在武當秘府之內了。”
玉環仙子道:“既是如此,我再說也是白費唇舌,大師請吧!”
一夢頭陀喝道:“道友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玉環仙子淡談笑道:“那也未必,或者不分勝負罷手,或者兩敗俱傷,你敢說個不字麼?”
一夢頭陀不再打話,運功聚力,橫杖猛掃,這一杖乃是他平生功力所聚,含蘊得有愣迦金剛力,杖勢甫發,便生出一陣震耳的嘯風之聲,勁力如排空巨浪般湧擊過去。
玉環仙子不敢硬擋,迅快側閃,趁勢還了一劍。峨嵋派的七煞劍自成一家,不發則已,一發就是七劍銜接攻出,綿密緊湊無比。但目下碰上的對手是一夢頭陀,功深力強,抖杖一封,登時把她刻勢迫住,隻發了四劍便沒有了下文。
饒是如此,那玉環仙子攻出的四劍,瞧起來宛如一片光波,聲勢甚是駭人!
尹仲心情萬分矛盾,他自然想一夢頭陀殺死玉環仙子,清除本門敗類,可是這一戰無疑是兩大門派的第一高手相爭決鬥,玉環仙子若是輸了,對於峨嵋聲譽,大有影響。故此他又不願玉環仙子被一夢擊敗。
向慎行同情地拍拍他的肩頭,輕輕道:“尹兄不要把今日之事放在心上,要知玉環仙子脫離峨嵋甚久,決不能代表貴派。”
尹仲輕歎一聲,道:“這個要等以後才知分曉了。”言下之意,表示須待武林公意評定。
這時一夢頭陀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數,摔杖宛如烏龍鬧海,使得神出鬼沒。
玉環仙子突然間左手一揚,纖指輕彈,口中喝一聲:“著!”
眾人都以為她使出乾元珠絕藝,無不大吃一驚,一夢頭陀也駭得門開數步,但閃開之後,才曉得她乃是虛張聲勢。
一夢頭陀大怒,厲叱一聲,單手提杖猛掃過去,左掌趁勢斜劈。
玉環仙子側身閃開禪杖,卻對一夢的左掌視如無睹,既不間進,也不出手反擊。
這原是眨眼之間的事,群雄剛剛感到古怪之時,一夢掌鋒已堪堪劈中她胸腹之間的要害。
武陽公厲聲大喝道:“玉環快快躲開!”聲如響雷,震得不少人伸手掩耳。
一夢頭陀猛可撤回掌勢,可是內勁已發,玉環仙子哼了一聲,噔噔噔連退七八步,身形有如風中楊柳一樣,搖搖欲倒。
武陽公躍到她身邊,伸手扶住,麵色極是難看,眼中閃動出瘋狂一般的根毒光芒。
一夢頭陀征愣愣地道:“她竟是有意死在老衲掌下,以贖一身罪孽……”
武陽公暗暗運聚功力,突然間鬆開玉環仙子,迅如掣電般向一夢頭陀撲去,出手猛劈。
他的刀劍早已扔在地上,故此空手臂擊。
這一掌蓄勢而發,又是滿腔恨毒之心,威猛得有如雷霆迅擊,淩厲無匹!
趙嶽楓和青嵐雙雙出手斜截,他們都是當代一流高手,不比等閑,果然衝散了對方一部分的勁道,一夢頭陀也揮杖抵擋,但他心神不定之下,隻用出四五成功力。
嘭的一聲,一夢頭陀震得向後直退,退了六七步,一跤跌倒。
武陽公來去如電,這刻回到玉環仙子身邊,一瞧之下,麵色如土,原來玉環仙子傷勢甚重,心脈皆斷,全仗精純無比的內功,勉強提住一口氣未散。
那邊青嵐、趙嶽楓二人也撲到一夢頭陀身邊,但見他麵如金紙,口中鮮血直噴。
趙嶽楓虎目中滴下淚珠,道:“想不到一夢大師今日喪生此地,好不恨煞人也!”
青嵐道人大聲道:“趙大俠放心,貧道帶得有千載靈芝煉成的丹藥,縱是心脈已斷,也能救得!”
說時,探囊取出一個玉瓶,倒出兩顆龍眼核般大小的丹丸,頓時清香彌漫撲鼻。
那邊廂武陽公聽到青嵐道人之言,眼中閃動出奇異光芒,凶戾之氣已經斂消許多。
青嵐道人把一顆放入一夢頭陀口中,雲飛大師已經過來,連忙伸手替一夢推拿。
青嵐道人把剩下的一顆送到趙嶽楓麵前,道:“這是你的,敝掌門特地為大俠配製此藥,俾可補償敝派前輩的過失!”
這是指紫心道長當日以華山派的廣寒陰功傷了趙嶽楓而言,直至今日,趙嶽楓所以不能與武陽公放手一持之故,便因這廣寒陰功所造成的內傷十分陰毒,每當全力與敵人爭持之際,才突然發作,高手相爭,講究的隻是分毫之差,就足以製敵致勝,是以趙嶽楓雖是可以與武陽公激鬥一場,可是誰也不知他會在什麼時候內傷發作,內力陡然減弱,雖是瞬息便過,恢複如常,但武陽公已足以殺死她了。
趙嶽楓大喜道:“大恩不言報,在下不必多說別的話了。”
接過丹藥,但見一夢頭陀麵色已經不同,也不再噴出鮮血,心中忽然若有所觸,問道:
“這藥誠然珍貴無比,隻不知道兄一共帶了多少在身?”
青嵐道人答道:“此藥除了敝派用了幾粒之外,盡數交給貧道帶來,前此不少同道位在海外四凶之下,貧道已動用了不少,目下隻剩下兩顆,正好足夠大俠和一夢大師之用。”
這也就是說他已經沒有這種靈丹了,趙嶽楓尋思一下,便入口中,但覺清香滿頰,一股熱流直注丹田,頓時感到全身舒泰,氣脈通暢。
他不必用內視的功夫便敢斷言那廣寒陰功造成的內傷業已痊愈,不但如此,本身的功力也似乎大有增益,目下無疑已經可以放手與武陽公排個生死了,不過倘若有時間讓他精心修練兩年的話,那就更有把握。
武陽公洪聲道:“你們說的靈丹當真是有千載靈芝煉成的麼?”
青嵐冷冷道:“不錯!”
武陽公道:“老夫情願就縛,任憑你們處置,隻求一粒靈丹,救活玉環一命!”
這話說得情深似海,隻聽得群雄無不愕然,都想原來武陽公對玉環仙子竟是一片真情,居然情願以自身換回她的性命。青嵐道人這時對他敵意全消,但也答不出話,趙嶽楓已曉得他沒有靈丹,所以亦無法開腔。穀中靜寂如死,武陽公見他們不答,不由得大感難過,心想敢情自己罪孽如此深重,竟換不回愛妻一命。
緊接著凶心大起,暗暗運聚功力,表麵上卻絲毫不流露出出手之意。
但見峨嵋派的尹仲急步走到青嵐麵前,雙膝跪倒,道:“請道長大發慈悲,賜予靈丹……”
青嵐連忙拉他起身,一夢頭陀此時已睜開眼睛,問道:“青嵐道兄,快快取出丹藥交給武陽公,他決不是言而無信之人,咱們三門四派對他的罪行自當有個公平處決!”
青嵐苦笑道:“藥已經沒有啦!”
這句話像轟雷一般,眾人無不愣住,武陽公很不得立刻出手大肆殺戮,但這刻他卻走開不得,原來玉環仙子尚未斷氣,但也移動不得,略一搬動,心脈便將鼓斷而死,所以武陽公隻好忍氣吞聲地扶著她。
一夢頭陀長歎一聲,道:“劫數,劫教,天意如此,人力也無法挽回。”
武芳佩跟隨武陽公多年,這封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已觸發了凶毒之性,不但滿腔盡是殺機,非得大加屠殺,血流遍地才能恢複常態,而且不像以往處處顧到自己的身份,換句話說,他這次一出手,便將不擇手段地胡幹亂來,以他的一身武功,倘若不顧一切地亂幹,這場大禍隻怕不是趙嶽楓等有限的兩三個人能抵禦得住。
她接著考慮到自己的處境,無疑將是首當其衝的人,想到此處,不由得駭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手抓住向慎行,悄聲說道:“向郎,現下大禍臨頭,我們各項各地分頭邊走,要快和不露聲色。”
向慎行微微一笑,道:“我們處境不同,你這種想法也是人情之常,倘若我父親急病了心打算亂幹的話,我也不敢生出還手之心。”
他倒是機曾得很,不須武芳佩的解釋,便已清出了大概,武芳佩發急道:“玉環仙子一死,天下再沒有阻止得住他的人了,趙嶽楓、青嵐他們聯手也不行。”
隻聽武陽公喝道:“劉蛟過來!”劉蛟一直站在一隅,應聲大踏步奔到他麵前。
武陽公口中發出猙獰可怖的厲笑之聲,道:“劉蛟,今日的形勢你已瞧得十分明白,老夫橫行了數十年,這刻卻節節失利,有如龍困淺水,虎落平陽……”
劉蛟不曉得老山主底下還有什麼話,隻能唯唯以應,群雄這一方也沒有人做聲,瞧瞧他有什麼打算。武陽公道:“眼下時機緊迫,老夫手下隻有你一人在此,因此老夫隻好跟你商量一事,隻不知你肯不肯答應老夫?”
劉蛟惶恐地躬身道:“老山主有命,小的萬死不辭。”
武陽公嘿嘿冷笑道:“這話可是當真?”
劉蛟出了一身冷汗,道:“小的怎敢亂講。”
武陽公道:“很好,把你的心借給老夫一用!”
劉蛟駭然道:“我的心?”武陽公道:“不錯,要你的心。你袒露出胸膛,自行動手剖開……”
群雄一時之間都噤若寒蟬,一則覺得此舉極是駭人聽聞,千古皆無,二則又想知道劉蛟是不是服從這老魔頭的命令?
金刀劉蛟麵色一時鐵青,一時灰白,呆了半晌,目光轉找到地上的一刀一劍,緩緩走過去,撿起他慣用的金刀。
群雄緊張得聲息俱寂,無不覺得這一幕刺激萬分!那老魔頭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力量,使得手下之人,自願剖胸獻心麼?抑是撿起金刀之後,突然撲上去拚命,這是死中求活的唯一法子,誰也怪他不得。
劉蛟金刀在手,仰天長歎一聲,舉步走向武陽公麵前,道:“劉蛟的身受山主洪恩,按理說應當剖心獻上,可是……”
武陽公沉聲道:“可是怎樣?”
金刀劉蛟緩緩道:“可是小的也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焉有不怕死之理!”
群雄覺得更是刺激緊張,隻聽武陽公問道:“怕死便又如何?”
金刀劉蛟泛起一絲苦笑,道:“小的隻求老山主開恩,別叫小的剖胸獻……”
眾人方想這事果然水落石出了,劉蛟到底不肯服從,趙嶽楓、青嵐二人齊齊暗下運聚功力,準備出手阻止武陽公擊殺劉蛟。
武陽公麵色沉寒如水,一言不發,他見劉蛟低頭垂首,毫無反抗或出手一拚之意,因此心中微安,隻因眼下決計不能略受震動,否則玉環仙子登時氣絕,也是由於這個原故,他才會要劉蛟自行剖心獻上,不然的話,他哪裏用得著跟劉蛟羅嗦。
趙嶽楓忍耐不住,朗聲喝道:“武陽公豈能迫別人自殺?難道他的性命就不是性命麼?”
劉蛟胸膛一挺,回轉頭厲聲道:“我的性命在老山主麵前便不算性命,誰要你多嘴!”
真不怎樣,於二姐卻怒聲道:“這叫做狗咬呂洞賓,趙大俠不要管他的閑賬。”
劉蛟回過頭向武陽公道:“小的情願獻出赤心,但小的卻很難親自動手。”
說了半天原來他隻要求不要自行動手剖胸,武陽公心中大感安慰,騰出一隻手,道:
“刀子拿來!”
劉蛟把刀交給他,然後敞開胸口衣服,趙嶽楓大喝道:“且慢!”武陽公冷冷道:“什麼事?”
趙嶽楓道:“你借用他的人心,是不是就可以救活玉環仙子?”
武陽公沉聲道:“雖是不能救活她一命,但三五日之內可保無虞。”
趙嶽楓道:“這位劉兄忠義之心使人十分敬佩,倘若有別的法子,還望你饒他一命!”
武陽公沉吟一會兒,道:“別的法子不是沒有,但隻怕行不通。”
趙層楓道:“那是什麼法子,不妨說出來大家聽聽。”
武陽公道:“隻要你肯出手相助,舍得損耗真元,玉環仍然可以活上數日之久。”
趙嶽楓毫不遲疑,道:“這法子哪裏行不通?在下損耗一點真元有何不可!”
溫老大接口道:“可是趙大俠幫了他這個忙之後,他可肯履行自己的諾參?”
武陽公冷冷道:“老夫原本就不打算求他相助,是他自告奮勇。”
趙嶽楓道:“這話甚是,在下甚是佩服劉兄的為人,所以自願出手,可是……”他麵色一正,緩緩道:“可是劉兄從今日起,須得分清楚是非善惡,切勿白擲了這一腔忠義之心,叫人徒然痛惜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