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亙古的意義上,我們當代的中青年編輯們,也在努力做出自己的貢獻。
還在“四人幫”猖獗的“文革”後期,在冰天雪地的北大荒曠野上,有幾個熱愛文學的知識青年。他們懷著年輕的火熱的心,不顧政治的高壓與自然界的冰雪,湊在一起組成了文學小組,討論著他們心愛的文學和莊嚴的人生。有一天,一位從北京去的編輯,路過那裏,偶然地聽說了這些青年人,硬是連夜趕了20多裏泥濘路,走到他們中間,往那文學的火堆裏添了一把幹柴。幾年以後,從這個文學小組裏,走出了粱曉聲、肖複興、何誌雲、陳可雄、陸星兒……他們也把這位編輯的一片赤誠之心披露給世人,這位編輯就是曾任《人民文學》雜誌副主編的周明同誌。
在中國當代文壇上,有誰不知道周明呢?他待人真誠,工作勤懇,贏得了文壇同仁由衷的尊敬。經他的手發出過多少文學名篇,推出了多少知名作家,別人說不清楚,他自己也說不清了。漸漸的,他也出了名,以出色的文學活動家的工作,贏得了“文壇基辛格”的美譽。就是在這種盛名之下,他仍然保持著對文學事業的永遠的赤誠。有一天,一個初學寫作者懷著希望,把一篇幼稚的散文寄給他,同時又因打擾這位編輯而忐忑不安。沒想到周明不但認真看了,還先後推薦給兩家雜誌社,直到文章發表出來,直到獲悉這位初學者收到了雜誌,他才放下心。
在這裏,我還要提到一位不大為人所知的好編輯、原《北京文學》編輯部的小說編輯郭德潤同誌。那也是在十年浩劫還未結束時期,我是北京酒仙橋電子城裏的一個小青工。有一天,郭德潤同誌來到我們中間,幫我們組織起工人業餘文學創作組,從此點燃了電子城的文學星星之火。那時我們小組的幾個成員,實際文化程度也就是小學畢業水平,郭德潤同誌手把手地教我們謀篇、布局、立意,從文學的ABC不厭其煩地教起,頑強地在我們心中培植著文學的幼苗。粉碎“四人幫”之後,我考到外地讀大學,離開了令人懷念的工人文學創作組,也離開了郭德潤同誌。後來,他又培養出了新的一批業餘作者,還用“閏水”作筆名,發表了一係列小說。可惜現在他患了重病,暫時擱下了他的筆。但是在我們這群由他引領到文學園地裏的作者心中,永遠永遠地鐫刻著他的名字。
像周明、郭德潤同誌這樣忠誠地獻身文學事業的編輯,我還接觸過許多人。
現任上海《萌芽》雜誌社主編的曹陽同誌,在多年的個人坎坷之後,依然以“願作泥土,讓百花盛開”的獻身精神,日日天天為扶植文學的萌芽而辛勤耕耘。今年初,他終於實現了一個瑰麗的文學夢——為他的萌芽作者們出版了一套《萌芽文學叢書》。這是他率領著編輯部的同仁,奮鬥了差不多5年時間的收獲。在經濟如此困難、出版業如此蕭條的情況下,這套叢書的出版簡直是個壯舉,它的意義就在於讓人看到了對文學的忠誠與文學事業的希望。可是當我采訪曹陽同誌時,他卻簡簡單單地把這歸結為他應該做的。他平平淡淡地說:“在這文學的困境麵前,我們扶這些青年作家們一把,也許他們終生就都不再動搖,把他們的才華和命運永遠地獻給文學。”
在中國,我們有著這樣心地高尚的編輯家,我們的文學事業還能沒有希望沒有力量沒有繁榮沒有前途麼?!
做一個好編輯難上加難,當一名好編輯,卻也是人生幸事。
除了對文學的忠誠和獻身精神之外,要做一個稱職的好編輯,其實還有著學識的、修養的、素質的、品位的等等許多道難關。這是做編輯做到第十個年頭上,我所悟出的切身體驗——正是編輯越做越難。
編輯確實是極難做的,第一就是你的判斷力如何,有無自己獨特的審稿眼光。這眼光談談容易,被別人點透了之後想想也容易,但實際上是極難的。沒有深厚的學識與生活功底,是永遠也獲得不到的。
《上海文學》主編周介入同誌,就談起過這樣一個例子:
在美國“挑戰者”號航天飛機失事時,上海各家報紙都把這消息作為一般國際新聞發在第三版上。唯獨有一家報社的一位夜班老編輯,將這條消息放在頭版,且用花邊框出。當時有同事在旁表示不解,問他對美國的事為何作此種規格處理,他迅即回答說:“我看這是人類的悲劇。”次日消息見報,引起百萬讀者強烈反響。
周介人由此評論說:一流編輯與三流編輯之分,在於三流編輯喜歡舍近求遠,喜歡追蹤不喜歡他的文學名流;一流編輯則既不傲慢地舍近,也不乞討般求遠,他隻是憑自己的責任心與眼力行事,但常常能做出驚人之舉,從別人以為屬三流的作者隊伍中挖出一流作品,並通過版麵的特殊處理而使整個報刊生輝。
由此可見當一名好編輯之難!
早就有人給我介紹過,說周介人是大上海一位極棒的編輯家,我曾同他長談過一次,想弄明白他何以成功的道理所在。盛名之下的介人同誌卻絕口不作任何一點自我表彰或自我膨脹,隻是緩聲慢語地談起他對編輯職業的理解。作為評論家,他的話語裏麵一點沒有那些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時髦名詞,卻句句都是真誠和道理。沒過多久,我就弄明白他的魅力所在,首先取決幹他的深刻的思想鋒芒。
你聽,他是這樣說的:
“一個好編輯的胸中應該裝有許多關於文學發展狀況的結構模型,這是編輯在閱讀稿件時的‘前結構’。‘前結構’在編輯頭腦中沿著兩個方向發展,一是從單一向多樣化發展,導致編輯審美尺度的靈活而富有彈性;一是同一個結構模型從粗疏向細密發展,意味著編輯逐步建立比較完備的選稿參照係統。”
你聽聽,他對編輯工作的思考,已經達到理論研究的深度。
我們編輯隊伍中值得驕傲的優秀人才,還有的是呢!現任《十月》雜誌副主編的張守仁同誌,又是一個。《白馬》、《三生石》、《相見時難》、《走向神壇的毛澤東》等等名篇,全是經他的編輯工作而發表的。最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李存葆那篇膾炙人口的中篇小說《高山下的花環》,原是某編輯部的退稿,經守仁同誌的“梳理”後發表,一舉震撼了全國。守仁同誌的這種超人的眼力與編纂水平,可不是憑空而來的,而是多年苦讀的結果。還在十幾年前,還在我做電子小青工之時,我就由陳建功、傅用霖等人的嘴裏,聽到關於張守仁的一則則傳奇。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學外語徑直去背字典,以至於後來終於成為一名翻譯家,翻譯出版了《屠格涅夫散文選》等俄羅斯文學名著。我曾就這則傳奇問過守仁同誌,他亦平平淡淡地說:“是有這回事,這是真的。”經過如此超人的努力,張守仁才取得了今天的盛譽,不僅僅是編輯家,還是翻譯家、散文家、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