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做都一樣!”席少鋒揮手,不願意再跟他費口舌。
顧淮越苦笑:“您這個順水人情做得輕鬆,轉身就讓我五分之四的兵把我給比下去了。那也行,到時候他們回來我卸了肩章脫了軍裝給他們接風!”
“你——”席少鋒氣結,敢拿這個來威脅他?這小子是膽兒肥了不是?!
顧淮越嚴肅了神情:“席叔,我記得在西藏當兵的時候也遇到過一次強震,那時候團裏調了許多兵去救援,由您牽頭,出發前您在隊伍前說了一句話,您還記得是什麼嗎?”
席少鋒瞪著他,顧淮越不緊不慢、一字一頓地說:“您說,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這句話他記到現在,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現在正是重危,我還不怕,您為什麼就怕了?”
席少鋒被他說得麵上有些掛不住,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煙,點燃了吸了幾口,在一片煙霧繚繞中他說:“那C市那邊?”
顧淮越思忖了一下,說:“我來給他們說。”
席少鋒沉默了幾秒,掐滅手中的煙,走到他身邊替他整了整肩章:“出去吧。”
顧淮越笑,敬了一個禮後快速離開。
災情麵前,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一輛輛軍卡在操場上集結待命,命令一到即刻開拔。
顧淮越將車停在師部大樓下麵,跳下車飛快地向辦公室走去。通信員小馬正在接電話,見他迎麵走來忙鬆一口氣:“參謀長,家裏的電話。”
他摘帽子的動作頓了頓,望著被小馬拿在手中的聽筒有些遲疑。他能在席少鋒麵前做到果斷決絕,可對待家人,他卻有些猶豫不決,遲遲不敢接電話。
“參謀長?”
小馬又提醒他一句。顧淮越握了握拳,最終還是伸手接了過來:“喂。”
那頭的人一直等得很耐心,說話的聲音也並不顯得多麼焦急:“淮越,是我。”
是嚴真,顧淮越不由自主地握緊聽筒:“嗯,媽還好嗎?”
“媽在休息。”她輕聲說,“今天她太累了。”
話畢,兩邊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聽著那頭傳來的呼吸聲,顧淮越終於明白他為何如此猶豫,因為電話那頭的人是他的牽絆,知道他們對他有著怎麼樣的擔心和期盼,他怕讓他們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用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她放心。抿了抿唇,他終於要開口打破這一刻的沉默時,那頭傳來了嚴真的聲音:“淮越。”
“嗯?”
“軍人之命,與國同殤,我懂得。”她說著,伴隨著輕微的一聲笑,“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她的聲音是一如既往地輕柔,可給他的衝擊卻比哪一次都要大,顧淮越竭力克製住自己劇烈起伏的情緒,壓抑住湧上來的萬千心緒,用不大卻堅定的聲音說:“等我回來。”
嚴真明白,她留不住他。
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他首先是一名軍人,其次才是你的丈夫。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嚴真此刻才體會到骨子裏。
可饒是如此,在顧淮越走後,嚴真還是糾結擔心了一段時間。
她不敢看電視,因為到處都是瓦礫般的房屋、塌陷下去的地麵、懷裏摟著逝去親人啜泣的人們,還有睜著一雙眼睛無辜不解地看著這個世界的孩童。災難挾著悲傷一同席卷了這個前幾日還平和安詳的小縣城,連綿的細雨和不定時的餘震更是加重了人們內心的不安和躁動。可她又控製不住地想要看電視,在一群群濕透的綠軍裝中,想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她還真見過一次, 因為雨水和刮風的緣故,電視畫麵有些不清晰,所以她隻能看見一群兵將一個老人從塌陷的房屋下麵挖出來。記者在電視裏扯著嗓子播報著,因為長時間悶在裏麵,沒有水也沒有食物,房梁砸下來壓中了老人的大半身,抬出來時老人已經逝去多時了。
盡管老人已經無知無覺,可是那群兵還是盡可能地小心翼翼地將老人放在擔架上,為老人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遮掩。是他上去蓋的,蓋完之後所有在場的兵都站成兩排,端正地行了一個軍禮。這算是為這位逝去的老人舉行的告別儀式,簡單粗糙,卻揪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
站在電視機前的嚴真也禁不住捂住了嘴,紅了眼眶。小朋友年紀雖然小,可從嚴真的表情上也能判斷出來她這段時間心情不好。於是小朋友就變得異常乖巧,踮著腳尖給她擦眼淚。
“嚴老師,你別哭了!首長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這不著邊際的安慰讓嚴真破涕為笑了,點了點他的額頭:“你嚴老師是女人,心軟!”
小朋友吐吐舌頭,沒跟她繼續強嘴。而嚴真卻因為這個小家夥的存在,心裏輕鬆了不少。
周末的時候,嚴真接到了宋馥珍打來的電話,說是要接小朋友來家裏住一段時間。
嚴真詢問小朋友的意見,小朋友皺了皺眉沒有拒絕,隻是問了她一句話:“我要走了,你一個人在家行嗎?”
小家夥!嚴真哭笑不得,心裏卻湧起一股暖意:“去吧,你外公外婆想你了。老師你就不用擔心了。”
林重博的身體早些時候落下了病根,現在心髒上又出了毛病,時不時地需要入院觀察。前幾天身體又不舒服,進了軍區總院,今天剛出院。他出院第一件事就是要宋馥珍給顧家打電話,說要見見小朋友。
嚴真親自把小朋友送了過去,她見到宋馥珍還是不免有些尷尬,而宋馥珍比她經曆得多,能勉力保持麵上的鎮定:“來了。”
“嗯。”她將小朋友的書包遞了過去,順便在門口換了鞋進屋。
宋馥珍俯下身,笑著用手貼了貼小朋友肉乎乎的臉蛋,這幾天C市也總是下雨,看來又到了一場秋雨一場寒的時候了:“冷不冷?”
小朋友嘴裏吃著糖,嘴巴也特甜:“不冷,外婆。”
宋馥珍慈祥地笑了笑,小朋友的這張臉遺傳了林珂三分,尤其是那雙小眼睛,機靈清澈,像極了小時候的珂珂。她每次看到這雙眼睛都要忍不住想起女兒,想看又不敢多看,因為看多了她也會想多,夜裏便再也睡不著。
林重博說她是愧對女兒,心虛,所以麵對珈銘的時候怎麼也自然不起來。那天在醫院裏她才想明白這番話,孩子有什麼錯呢,那麼可愛的一個孩子,他能有什麼錯呢?所以回到家裏她抱著珈銘痛哭不止,嚇壞了小朋友。
收回思緒,宋馥珍招招手叫來了家裏幫忙的阿姨:“你帶珈銘去樓上看看他外公。”
小朋友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嚴真,嚴真向他笑了笑,轉過頭來才意識到現在隻剩下自己和宋馥珍麵對麵了。打心眼裏,嚴真還是有些忌憚她的。
“去客廳坐坐。”
宋馥珍親自沏了一杯茶送到她麵前,嚴真連忙說了聲謝謝,端起來輕啜一口,有淡淡的香氣。
“林老身體還好吧?”
“一直那樣,用他的話說,人老了,零部件都不管用了,時不時地得讓醫生給擦點油才能繼續運轉。”
嚴真聽了,會心地一笑。
其實這次林重博的情況有些危險,送進醫院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經過一番緊急搶救才搶救過來。等到他醒了,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夢見女兒了,夢見自己上鬼門關走了一趟。出了院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想見外孫了。宋馥珍將這一切都壓了回去,不再去想,隻是問:“淮越怎麼樣?”
嚴真盯著交纏的十指,說:“還在災區,這幾天一直顧不上聯係。”
宋馥珍歎了口氣:“等著吧,誰讓你選擇了軍人當丈夫,以後要經曆的事情恐怕還不少。”
這樣的口氣讓嚴真忽然意識到宋馥珍也是一名軍嫂,經曆過的恐怕不會比她少。
宋馥珍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按了按嗓子輕輕咳嗽了兩聲。嚴真立刻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喝茶,室內就此陷入一陣沉默。嚴真向窗外看了看,忽然看見院子裏亮起了兩道車燈。車子在院子裏停穩,車燈滅了,從上麵走下來一個穿著軍裝的人,借著客廳明亮的燈光,嚴真看清了那個人。
宋馥珍自然也看見了來人,眉頭一展,親自去開門,打開門,笑眯眯地迎著:“孟川來了——”
來人正是沈孟川。
沈孟川穿著一身挺括的軍裝,穿戴整齊,非常符合內務條令對軍容風紀的要求,美中不足的是他一隻手的袖子挽著,上麵纏著一圈繃帶。沈孟川看見她很詫異,頓在了客廳入口,直到宋馥珍催他坐下,他才抓抓頭發,挨著沙發坐下。
趁著宋馥珍去廚房沏茶,他猶豫了片刻,才說出了一句:“你也在啊。”
嚴真努力鎮定,笑了笑:“嗯。”
沈孟川也笑了下,還想說些什麼,宋馥珍已將茶水端了過來。
沈孟川出院沒多久,回C市辦件事,順便奉父親之命再來拜訪林重博。林老爺子興致很高,吃晚飯的時候非要拉著沈孟川喝幾杯。沈孟川哪兒敢跟一個心髒病人拚酒,更何況因為他的傷口醫生已經嚴令禁止他喝酒了,於是兩人隻好遺憾作罷。
嚴真本來想走,可是小朋友非拉著她留下來吃晚飯。林重博看小朋友可憐兮兮,便開口要她留下來,她不好拂了長輩的麵子,隻好吃完飯趁小朋友看動畫片的工夫,悄悄地離開了。
出了林家大門,嚴真終於鬆了一口氣,隻是這口氣鬆到一半,她又不得不提起來,因為沈孟川也走了出來,他站在台階上看著她:“你這個……還坐公交啊?”
嚴真點了點頭。
“行。”沈孟川點了點頭,“我也不勸你坐我車,被你拒絕的次數創我這輩子之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