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輛衝車仍是一力衝撞，把個鐵皮門撞得咚咚大響，每一響聲都如同撞在恃文等人心上。劉貊怒火中燒，棄了弓箭，隨手抓起一柄長劍，叫道：“眾將士不畏死者隨我來。”便有二百餘名兵士尾隨他下了城樓。任恃文在後頭如何叫喚，劉貊隻是不理。
恃文正暗自詫異他們前往何處，過不多時，便見城門左近的護城河中冒出二百餘個腦袋。他們自河中躍上岸來，向撞擊城門的衝車衝殺而去，一時間讓令燕軍目瞪口呆。原來劉貊等人自金川門傍的水門泅渡而出，前去擊殺衝車中的燕兵。
衝車中的北軍兵士正專注於撞門，於身邊危險毫不知情。車後的步軍乍見南軍衝到，也是一怔，竟不及反應。劉貊帶兵搶上，自腰間掏出油布所包黑瓶，打火點著，向車下丟去。那黑瓶掉落車中地下，猛然間火勢飛竄。車中士卒滿身起火，慘嘶狂叫，自車下鑽出。那衝車車頂雖覆有牛皮，但車下並無防護，如此一燒，三輛衝車盡皆燃起熊熊火焰。兩邊攻城的燕兵離得稍遠，欲上前救火，苦於被劉貊等人阻住，難以近前。望樓上的燕軍見狀，矢發如雨，向劉貊等人射去。車後數百燕兵也回過神來，一待箭雨停歇，便上前猛擊南軍。攻城的北軍也來助陣，前後夾擊。南軍將士死傷慘重，二百名兵士，已剩不得一半多。遠處燕騎見了，也策馬上前來戰。
劉貊見衝車火燒散架，便打個呼哨，示意眾人撤離。燕軍騎兵尚未殺到，劉貊等人已撲通跳入水中，望城中遊去。望樓上的燕軍又再射箭，箭矢在水中嗖嗖飛過，傷人卻是有限。
待得劉貊等人濕漉漉回轉城頭，那三輛衝車已燒得骨架四散，連牛皮也已焦黑不堪。劉貊帶去的兵士僅有六十餘名安然返回，其餘或死或擒。城上守軍見衝車被毀，一片歡聲雷動，燕軍少卻。
方才這一陣雖是勝負參半，恃文、丁健都不免膽戰心驚。三人今日都是初曆大戰，手忙腳亂自是有的，丁健擔心燕軍再至，便走到恃文身側，細聲道：“宋大人，不如由你親去魏國公府走一遭，請徐將軍前來？”
“我？”恃文難以置信道，“恐怕我也勸不動徐兄弟。不過事已至此，說不得也隻得一試了。”
趁著燕軍退卻休整間隙，恃文匆匆下了城牆，騎上赤霞珠，在二趙和兩名親兵衛護下，向城南疾奔。大街上冷冷清清，此時兩軍接戰，城中兵民非不得已不敢出門，因此恃文一路行來極是順暢。
一行人經過城隍廟時，不知是誰喊了句“宋大人到了”，廟中流民湧出，瞧模樣怕不有上千人之多。巡城兵丁忙上前攔阻，可哪裏阻當得住？恃文心下著慌：難不成流民再次暴亂？這下可糟糕之極，他身邊不過四人，流民卻有數千之眾，此番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一條小命可要送在這裏了。
哪知眾流民擠到恃文馬前，跪下道：“宋大人，多謝宋大人……”
恃文一怔，未能反應過來。
其中一位老者道：“多謝宋大人為我等送來救命糧。昨夜宋大人答應為我們送糧，我們並不確信，自來官字兩個口，說過不算，也屬平常。當時隻道且先回廟裏喝粥便是。爾後大人遭人行刺，我等都道是我們闖出的大禍，才使刺客有了良機，宋大人定會懷恨在心，哪知今日晨起便有人送來糧食鹽糖，那數目比平日多出兩成，定是大人不計前嫌，向皇上說了好話。多謝宋大人，真真多謝……”
其餘人等也你一言我一語道謝。
恃文心裏感動，這幫百姓最是樸實，自己不過是隨口一句，便讓他們如此感恩戴德，真是受之有愧。恃文跨下馬來，扶起那老人，道：“大家都先請起吧。下官無德無能，當不起大家這等大禮。是皇上仁德，關心諸位的冷暖，為大家送來糧米，下官並無尺寸之功。”
雖聽恃文這樣說，眾人仍將功勞記在他的頭上。恃文也就不再辯解，同眾人閑敘一番，便告了罪，往大功坊行去。
大功坊緊鄰皇城，坊東原有一碑，乃太祖皇帝為彰徐達肇基大明之功命人所立，碑上“大功”二字，亦是太祖皇帝所手書。
恃文馳至魏國公府前下馬，見牌匾上纏繞白布花邊，大門邊上平日所懸四盞燈籠也換做白色，門旁插著一麵招魂的紙幡，左右侍立的四名下人也是白臂纏紗，垂頭不語。
恃文瞥見府外停了一頂八抬大轎，做工精細，雕鏤得雍容華貴，不禁大奇道：此時還有何人敢來吊唁徐增壽？
他向門前下人報了姓名，便有一人在頭前引路，領了恃文往門內走去。到了天井處，那下人向侍立在此的管家模樣之人交代了什麼，便退了出去。那管家拖長音調喊道：“翰林侍讀宋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