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文朝宮外道:“抬進來。”
兩名兵丁抬著賬冊入宮。恃文命他們在榻前把木箱輕放,爾後揮手令他們退出宮外等候。
朱允炆不知箱中何物,好奇萬分,問道:“這箱中究竟裝了何物?”
恃文打開箱籠,抽出最上一本賬冊,遞到皇帝眼前,道:“皇上請看——”待皇帝眼光落在賬冊上,接著道:“這是李府多年來的收支賬目……”
朱允炆先時還笑容滿麵,慢慢地笑容便僵在臉上。
李府賬冊中,不僅記錄有李景隆近年來強買民田數萬畝,低價買入紡織作坊數十座等事,還有他收受朱棣賄賂,轉呈各級官員的款項八十餘項,連兵部尚書茹瑺、穀王朱橞及多名禦史、將帥都赫然在列。朱允炆才翻至第二頁,已是麵色鐵青,惡狠狠地將賬簿砸在地下,怒道:“這幫人平日裏口口聲聲對朕忠心耿耿,以清正廉明自況,不想竟是如此齷齪不堪。朕要將他們召來,當麵質問,看他們是否還有臉麵自立於廟堂之上?”說畢便要起身更衣,恃文將他死死拉住。
恃文勸道:“皇上,臣在密道中時,乍一看此賬簿,亦是怒火中燒,恨不能立時將賬簿呈於皇上眼前,讓皇上可將他們一網打盡。但臣在來宮途中卻改了主意。如今燕軍就在城外虎視眈眈,城內實不宜再起變故。皇上是否聽過‘難得糊塗’?”
朱允炆皺眉道:“難得糊塗?卻是何意?做人自當精明老成,糊裏糊塗,又有何難?”
恃文這才想起,這“難得糊塗”乃是鄭板橋所說,此時鄭板橋還遠未出世。恃文道:“古語有雲‘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當糊塗時便糊塗,為人處世如此,身處高位者更需如此。”
朱允炆仍憤道:“難不成便放過他們?”
恃文道:“是。眼下燕軍在外,小人在內,皇上若當眾責問,隻會令他們提早發難。何況賬簿中所記眾人未必都勾結李景隆和燕王,有些不過貪圖錢財,收受賄賂而已,皇上若能示他們以寬容之心,他們必將更加忠心為皇上效力。”
朱允炆恍然大悟道:“朕方才也在尋思,倘若容留他們不予追究,他們終有一日會和燕軍裏應外合。現下聽宋愛卿一番言詞,如撥雲見霧。”
恃文謙遜一番,又道:“雖是不予追究,但仍要敲打他們一番。皇上明日朝會之時,將那賬簿示於眾人之前……”
“卻又為何?”朱允炆揉揉太陽穴道。既要裝糊塗,又何必將賬簿示於人前?
恃文嘿嘿賊笑道:“若不把賬簿示給人知,他們定會以為皇上仍被蒙在鼓中。皇上明日將賬簿出示,嚇他們一嚇,再告知眾人,為表信任,皇上並未翻閱這些賬簿,且要當眾將其燒毀,以示優容之心。如此必可收恩於上,令眾人感激不已。”此招是他自《三國演義》中學到的。
朱允炆擊掌歎道:“端的是妙計,朕明日一早便即試行。”當下連聲稱讚。
過了一忽兒,朱允炆又道:“你小子,朕倒小瞧了你。你今夜又立下大功,流民作亂被你一力平定,還抓獲李景隆和小周子,跟朕說說,你要甚麼賞賜?”
恃文眼珠一轉,道:“臣在曹國公府密道中發現一座銅鍾、一隻銅鎖,製作精美,想請皇上送予臣下。”
朱允炆問道:“銅鍾?那不是廟中所用的物什,卿家要拿來做甚?”
恃文見朱允炆誤會,便解釋道:“那銅鍾乃是泰西人製成的報時之物,和廟中所用的並不相類。臣在家鄉時也曾見過,故而睹物思鄉。”
朱允炆料想一個鄉下的物事定然貴重不到哪兒去,笑道:“宋愛卿想要便拿去吧,算是朕賜予你的,隻是這‘送鍾’二字,卻是不太中聽。朕再封為你翰林侍讀學士,以彰你今夜之功。”
恃文謝過恩典,朱允炆又道:“前番你舍命救朕,身受重傷,那身皮甲也毀去了,你出門時再讓張謙領你去拿一副。你這差使危險萬分,有副皮甲護身也是好的。”
恃文見朱允炆這般細心,當下道了謝,然後道:“皇上,故誠意伯之孫劉貊今夜協助捉拿細作,且守城有功,臣以為,亦應厚賞以酬其功。”
“厚賞?”朱允炆臉上笑容登時褪去,反問道:“不知宋卿家以為當如何厚賞?”
恃文眼見朱允炆倏然變色,明知再說討不了好,仍硬著頭皮道:“臣以為‘名不正者言不順’,劉貊既協助守城,不如便賜他一個守備之職,一來讓他更好為皇上效勞,二來使‘名實相符’,不知……”
“這劉貊當真這般能耐,”朱允炆緊盯恃文,“勞動你親來為他說情。卿家的忠心朕是信得過的,隻是這劉貊……”
雖知再說隻會令皇帝更加不愉,但騎虎難下,恃文也隻得續道:“劉貊智勇雙全,臣以為,他堪擔大任。”
朱允炆歎了口氣,良久才道:“明日朕讓人下一道旨意,除他為守備,你讓他好生協防京師,不得辜負朕的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