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關上書房門後,輕叩車上一個大酒壇。酒壇中鑽出一個人來,麵色白皙,身著紗緞,竟是宮中太監小周子。小周子一改平日在宮中唯唯諾諾模樣,大咧咧走到書案後坐了,翹起二郎腿,問道:“國公爺,事兒辦得如何?”
“這事兒,你該問他。”李景隆指著東麵書櫃後一堵牆。那牆突然兩邊分開,從中走出一人來。這人五短身材,一身綾羅綢緞,腰上別著一塊和田玉,瞧來非富即貴。
那人走到李景隆身側,向兩人分別行了禮,道:“小人拜見兩位大人。”雖是行禮,態度卻很倨傲,當是大有來頭。他跟著又道:“周公公,在下近日感染風寒,可有清喉利咽的方子。”
小周子嗔道:“都見了這許多次,還要鬧這虛文。”仍是耐著性子道:“有是有的,隻是貴些。”
那人道:“不知怎生發賣?”
小周子道:“十七兩四錢。”
那人笑道:“好說好說,若能斷根,便是四兩十七錢,也是值了。”
李景隆聽他們一問一答說著切口,心中老大不耐。好容易等他們說完,便道:“周公公想請問劉先生,事情都備好了麼?”
那人也自顧自找了一張太師椅坐了,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原來他便是穀王朱橞的親信“小陳平”劉萇,穀王府中之事,皆是他一手經辦。
小周子好奇道:“隻欠東風?不知還欠什麼?今晚便要行事,倘若出了岔子,我等都要族誅。”
劉萇道:“時間未到。”雖是說笑,臉上卻如僵屍般毫無息怒。
李景隆陪笑道:“劉先生真會說笑。如此說來,穀王府已安排妥當?”
“這麼說,曹國公信不過在下?”劉萇語氣頗有不滿,“曹國公一向做事小心,就拿如今之事來說,偷偷摸摸,命我從地道中來,又讓周公公躲在酒壇中運進來,不知曹國公懼怕甚麼?”劉萇一向善於逆向思維,依他看來,越要保密便越該大張旗鼓。如同此番密謀,若換了他,定會辦個酒宴大宴賓客,席間眾人串聯聊天,無所不談,他們便可趁機在眾人眼皮子下商議大事,反倒不引旁人注目。
李景隆陪著小心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不知自何時起,每日都有數人鬼鬼祟祟地在府外窺視。我本不以為然,太祖皇帝健在時便多番命錦衣衛窺視大臣起居。但有一日竟讓我察覺我府中一名園丁同府外人接頭,密報我同穀王之事,我才知皇上竟派人混入我府中,查探我的舉動。小皇帝最近命我禁足在府,不傳我上朝,我連朝中有何變動亦不知情。”
小周子點頭說:“自從一人來了之後,皇上便如換了個人般,頗顯精明了。他從前與臣子商議機密之事,從不避諱我等下人,如今卻總遣開咱家。”
劉萇忙問道:“是誰?”
小周子拿手絹在鼻旁按了按,說:“那人是翰林修撰宋大人,全名喚作宋恃文。皇上這段時日頗信任他,時常傳他入宮議事。這一月來,怕不有十好幾次了。每回他走之後,皇上便會欣喜許多,咱家亦頗好奇,這宋大人究竟有何能耐,能令皇上如此信用?咱家要有這手段,也不會成日裏被萬歲爺責罰,要和你們同流合汙了。”
李景隆和劉萇聽得此話,心下不快,但他們都是修養極好之人,並不發作。李景隆說:“那小子什麼門路,怎地我從未聽過此人姓名?”劉萇心中卻道:原來還是他。
小周子皺著眉頭回憶:“這得去問張謙同小李子,咱家也不曉得,是張謙帶那人進宮見的皇上。咱家當時隻在外門守著,聽到這人說自己是從海外歸來,祖上原是宋人。咱家也就聽得這麼一耳朵,其餘的話他文縐縐地一通胡扯,莫說咱家隔了兩道門,便是在裏頭站著也聽不大懂。這幫讀書人就是酸腐,有大白話不說,偏愛說些之乎者也。”
李景隆不由得對這宋恃文心生忌憚。劉萇故作輕鬆道:“他也算不得甚麼,不論他有何神通,今晚過後,我讓他不上西天,就下地府。”臉仍是一張死皮臉,目光卻變得極端凶狠。
“王爺,您叫我?”一名兵士被叫進燕王中軍大帳中。
朱棣停下筆來,向他招招手,道:“趙三,過來,本王有件大事交你去辦。”
趙三慢慢地走上前去,距朱棣書案三尺方才停住。朱棣將方才寫好的信函交到他手,說:“你速將此信送進城中魏國公府,交給徐增壽徐大人。”
趙三麵露難色,說:“王爺,現下兩軍交戰,這城可進不得,小人……小人死不足惜,隻怕難以完成王爺交予的重托,誤了大事。”
朱棣自書案後站起,踱到趙三身邊,拍拍他肩膀,說:“趙三,今年三十有二,自小父親亡故,由母親一手帶大。家中現有老母一個,結發妻子一人及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你自洪武二十八年入我燕軍以來,先後參與順天,鄭村壩,白溝河、揚州之役,功勳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