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成想,良機突降,倒令他猝不及備。建文元年,朱棣起兵叛亂,小皇帝派長興侯耿炳文率兵平叛,老頭子竟再三敗北。李景隆忙登門拜訪黃子澄,毛遂自薦。黃子澄倒也識相,在朝堂上力排眾議,舉薦李景隆,齊泰雖一再出言反對,朱允炆卻仍采黃子澄之議,命他李景隆為將,領兵五十萬北征朱棣。
李景隆意氣風發,在朱允炆跟前百般誓言,定要活捉朱棣,獻捷太廟。
哪知朱棣那家夥著實有些手段,從不與他堂堂之師對皇皇之陣,一味地搞陰謀詭計,令他防不勝防。李景隆在順天初戰不利,被趕至白溝河。他此時已是魂飛魄散,膽戰心驚,燕軍追至,他又再難逃。自白溝河到德州,再至濟南,本是李景隆北上征伐朱棣,到頭來卻換做朱棣南下追殺他李景隆。原來沙場之上不隻有破敵、立功、榮耀,亦有陰謀、血腥、追兵,那鬼地方,他李景隆再也不願去了。
所幸因他喪師誤國,小皇帝龍威大怒,一紙敕令將其召回。小皇帝為向天下展示他仁慈之心,假惺惺赦免他罪過,連其曹國公爵位亦未褫奪……
驀地裏,李景隆思緒被人斬斷,他如同被蚊子叮了一般睜開雙眼,瞪著一名歌妓,眼珠通紅,嚇煞旁人。那歌妓慌得撲通一聲跪倒,哀求道:“老爺饒命,奴家一時分心,唱破了音,老爺開恩,放過奴家一回吧。”聲音中已帶哽咽。
李景隆不為所動,向外叫道:“傳李管家來。”在場歌妓都知此事難以善了,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一會兒,李管家慌慌張張跑來,在書房外便跪下道:“老爺叫老奴來?”
“把那歌妓領到賬房,給她算了月錢打發了,自今日起不許她再踏進府中半步。”李景隆指著那犯錯的歌妓道。
那歌妓頻頻磕頭求饒,李景隆漠然相對。李管家心中不忍,道:“老爺,這姑娘今日感染風寒,難免……”
李景隆大怒道:“李管家,莫以為你是我府中用老了的人就能對我指手畫腳,我要你做甚麼,你便做甚麼,輪不著你在這兒收買人心。”
李管家冷汗直冒,唯唯應道:“是老奴多嘴,老奴這便去辦。”當即找了兩名下人來,將那名歌妓拖出。其餘的歌妓知道若是求情,老爺定會遷怒於己,是以誰也不敢出聲。
門外傳來一聲慘叫,跟著是嘶啞的叫嚷聲。眾歌妓嚇得連連寒戰,渾然忘了身在何地。
李景隆卻如沒事人一般,端起案上茶碗抿了一口,道:“大家都不唱了?嗯,你們覺得我處罰太狠,不該割她舌頭?嗬嗬,我李府的歌妓縱使離府,也不可讓外人請去——府中的歌韻豈是外頭卑賤小民能聽得的?”
餘下歌妓哪敢再遲疑?又再漫聲唱開了。
李景隆緩緩閉眼,點頭應和著節拍,重拾自己回憶。
他戰敗回京後,小皇帝雖未加罪,但他所受苦頭卻半點不少。黃子澄幾次在上朝時直言不諱說要殺他以明法紀,練子寧有一日甚至帶同幾名禦史在承天門外手持象笏毆擊他,令他狼狽萬分。城中百姓們也不肯放過他,在他身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更有甚者竟堵在王府正門外,將雞蛋石子扔進府中以示不滿。連城西幾個破落說書藝人也不安分,編了幾個各朝紈絝子弟的平話日說夜講,指著和尚罵禿驢。他半分不懂,此事同他們平頭百姓有何幹係,這些家夥湊和進來瞎鼓搗甚麼?這定是練子寧和黃子澄兩人在他身後搗鬼。
他恨黃子澄和小皇帝,若非他們命他帶兵出征,他不過是個濁世佳公子,豈能敗兵辱國,惹人恥笑?他雖心向疆場,但若非黃子澄百般慫恿,他又豈會一口應允?定要推托一番。老家夥事後卻撇得一幹二淨,當真豈有此理。
他要報複,報複城中眾人。這幫家夥既不願燕王入城,那他偏要助燕王取勝。先前便是他派人在城中傳播流言,說道燕王答允若小皇帝肯誅殺齊泰和黃子澄,他便同意議和。此事如他所願令小皇帝陷入兩難,但小皇帝搖擺不定,不願行事。爾後,他又命自己相熟的禦史在宮外長跪,請求誅殺齊、黃二人,引得京師百姓議論紛紛。沒成想小皇帝不知得了何人指點,竟輕易將他的計策消解於無形。
不過,此次計謀決計不會有失,應天定將陷落,小皇帝必死無疑。
“大人,杜康居送酒到。”李管家聲音在書房外響起。
李景隆笑道:“又有陳年佳釀送到,本王今日當痛飲一場。命下人將酒送入書房來。”說罷,李景隆揮揮手,示意歌妓退下。眾歌妓如蒙大赦,道個萬福,慌忙而退。
管家應諾,命人到後門將杜康居一車好酒送入書房。車到書房外,李景隆也不令他們把酒卸下,反命他們徑直將車推入房中。管家心中犯嘀咕,不知這唱的是哪一出。但主人家之事,該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眾人放下酒車,李管家便領了他們退出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