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下,哥哥,如此親昵的稱呼,仿佛帶著某種無法散去的溫度,暖風般吹進了他的心窩。她的手那麼溫暖,讓他瞬間想起了春日溫煦的日光,一點一點地滲入他冰冷的手心。
可是,那個家,他現在不想回去,那裏還有他腦中未曾抹去的殘骸,他不想在同樣的地方複製同樣的悲傷和氣惱,堅定地對女孩說:“我不回去。”
如若他不回家,又能去哪裏?
“那你想去哪兒?”女孩問中了景澄的擔憂。
“就待在這兒。”幾乎沒有做任何思考,景澄說出了口,因為他身無分文,在大雨中,他去哪兒還不都是一樣。而且,這兒尤為靜謐,不失為他靜靜思考靜靜麻木的地方。
“不行。”女孩立馬說,她握緊了景澄的手,“你在這兒待在一晚上,你的身體肯定會吃不消的,如果你實在是不想回去的話,那就去住旅館,總比在這兒淋雨強多了。”
“可是……”景澄猶豫了一會兒,“我身上沒有一分錢。”
“沒事,我有,我先借給你。”女孩爽快地說道,“你快從這上麵下來吧,我真怕你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說完,女孩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更正道,“說錯了說錯了,是我怕你坐久了,就會變成一動也不能動的木頭人了。”
景澄鬼使神差地聽了女孩的話,從滿是雨水的護欄上下來了。下來的時候,女孩用力地拽著他的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好的是,景澄運動細胞甚好,輕輕巧巧地便跳了下去。
去找旅館的路上,女孩把自己的圍巾取了下來,遞給景澄:“你一定很冷吧,戴上。”
景澄著實愣住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竟然如此待他,出於替女孩著想,他拒絕了女孩的好意。
“圍上吧,你先拿著傘。”女孩將傘順利地交到了景澄的手中,然後,笨手笨腳地替景澄圍上了她的圍巾。
一股暖流頓時在景澄的心間緩緩流淌,圍巾上還殘留著女孩身上的溫度和清新的體香。縷縷香氣,在風的吹拂下,輕飄飄地吹到他的鼻間,他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著,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此刻,他好似忘記了所有的不快,忘記了被寒冷包裹的身體。他隻感覺到有陣陣暖意正把他包圍,而世界,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黑暗無際。這幾個小時以來,他所堅持的黑暗不過是他悲傷和氣惱的繁衍物。
景澄偏過頭去,被雨水澆灌得無比清明的眼眸,彼時,變得濕漉漉,像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有雪白的小顆粒飄到了他的黑色外套上,轉瞬即化,景澄細細地看了幾遍,原來下起了雨夾雪。
女孩也發現了,她甜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回響:“下雪了,下雪了!”看起來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女孩似乎很熟悉那一塊,兩人走了一段路,女孩便為景澄找到了一家比較便宜的旅館,並且替他付了押金。
“今晚你就在這兒好好住下吧,我先走了,押金餘下來的錢給你留作車費,如果你覺得不夠的話……”女孩掏出了錢包,遞給他二十元錢,“再給你二十,可以先買杯奶茶,喝了會暖和一些。”
“那你呢?”景澄沒有立即接過錢。
“我啊,還有呢。”女孩笑靨如花,“你就拿著吧。”女孩把錢塞到了景澄的手裏。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姓名,還有你的聯係方式。”女孩臨走時,景澄問。
“不用啦,你想還我的錢,是嗎?”女孩挑起了眉頭,“如果我們有緣還能相見的話,那麼,我一定會向你索要錢的。”說完,女孩大步離開了。
景澄收下了女孩的的好意,心裏充滿了感激。目送著她離開,直到那抹穿著小碎花棉服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中。
這個女孩,從此被他深深地記在了心裏,這一記就是記了八年。
(3)
八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當景澄再次看到女孩,便是他跟高飛坐在車裏時,看到一女生奔跑又突然停止的畫麵。
第一眼,景澄並不能辨別出他眼中的女生就是當年的女孩,不過,因著神情之間有著幾分相似,讓他瞬間有了幾分親切感,另外,還夾雜著一絲震驚。
景澄原以為,他跟那個女孩還會相見,然而,在八年之間,他們卻再沒有遇到過。她的圍巾,她借給他的錢,還有她那份暖暖的心意,他都無法還。
八年前,在景澄的心情好了不少的時候,他為了想再見到那個女孩,還特意去護城河附近逛了好幾圈。第一次沒有遇到,第兩次仍沒有遇到,第三次仍沒有遇到……一次次失望而歸,漸漸,景澄就淡滅了去那兒的念頭。隻是,女孩仍舊是他心底那一抹無法抹去的身影。他還是希望有一天,他們可以再次遇見。
奈何緣分太淺,八年的時光裏,他們始終沒有任何交集。
直到八年後,時光的河流沒過他們的腳踝,他們終究沒被無盡的洪荒所衝散。
為了確定車子前麵的女生是不是就是當年那個女孩,景澄迅速地回想那個女孩的麵龐,再對照匆匆忙忙撿拾起簡曆表的女生,兩個人的麵龐一處一處有了重疊。彼時,景澄心中有了八九分的肯定,這個女生就是當年那個女孩。
終於,八年的時間讓景澄等來了她。
“我的故事講完了。”景澄將自己從回憶裏拉回來,臉上還掛著沒有散去的淺淺笑容。
“我記起來了。”在景澄細致的講述中,唐婧終於憶起了當年的一切。那時候,她不過才上初中,由於時間比較久遠,所以,她早已忘記了她曾經給過一個男孩溫暖。
唐婧終於知道為何自己沒有認出景澄來,那個時候,他落魄至極,渾身都濕透了,頭發濕濕地搭在額頭上,臉上布滿了雨水,他的外表變得很抽象。即便他很帥,也被雨水給糟蹋了。如今,她再次見到景澄,他已完全變了模樣,再不是當年那個憂傷落魄的少年,他渾身上下透出的自信和氣質,在一般人身上是找尋不到的,他的穿著也比當年成熟多了。
在唐婧深深地想了好幾遍當年那個少年的容貌時,才敢相信,站在她麵前格外英俊並且有威嚴的男人竟然就是當年她遇到的少年。
“因為我幫助過你,所以,領班那事你就幫我了?”唐婧赫然醒悟般地問。
“是。”景澄不緊不慢地應。
“原來如此。”唐婧心中的疑惑漸漸被解開,她頓時覺得舒暢了不少,但是,還有一個疑惑她得問,“後來,我來到了這兒,你不知情嗎?”
“自從你離開如意酒店後,我就不知道你去哪兒上班了。”景澄如實說,“你在如意酒店時,我曾問過你們的培訓老師,他跟我說,你的表現很不錯,在各個方麵也很積極。那時我就想,你定能勝任客房部領班一職。當楊姍告訴我你已經被辭掉的時候,我替你感到惋惜。要知道剛畢業的大學生想找一份好工作並不容易。後來,我從楊姍口中得知,是她讓你丟了工作,聽她說,你在說話方麵有些欠缺惹怒了她,所以,她就拿出她楚楚動人的殺手鐧,讓孟慶炒了你。具體的我並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糾葛,但是,你丟了工作是事實。萬事開頭難,你的開頭就那樣被毀了。”
“謝謝你給了我那麼好的一個機會,卻被我弄丟了,我知道,我在說話方麵確實有待改進。”唐婧坦言道。
“關於說話方麵,你可以慢慢改的。至於,你想不明白在我們酒店怎麼就是一個小小職員,你想想看,如果我知道你進了我的酒店,然後直接讓你進入管理層,那以後別人還會服從我的安排嗎?別人會怎麼看我?再說,我不是那樣的人……”
唐婧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不明白前後我職位的落差怎麼會那麼大,以為是你在搗鬼,聽你這麼說,我明白了,是我誤會你了。”
冰釋前嫌後,唐婧心裏舒服多了。原來,他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可惡。反而,他沒有做錯一點事,還幫了她。
不管後來她怎麼在小飯館之間輾轉的,她都很感謝景澄給了一次讓她當領班的機會。這樣她才可以在一個管理層上更好地發揮自己的才能,同時,她也有了不少的收獲,關於怎麼管理自己的下屬,關於怎麼跟自己的上司打交道等等一係列的收獲。
“陪我一起去吃飯。”景澄收拾了下桌上的東西,隨後抄起他的外套。
“可是,我吃了啊。”唐婧說。
“我想,你一定沒吃飽吧?也沒吃痛快,是吧?哥哥帶你去吃好吃的。”景澄一把攬過唐婧的肩,挑起眉對她說。
“什麼哥哥啊?”唐婧故意瞪了他一眼。
“當年你不就是這樣叫我的嗎,現在想抵賴了嗎?”景澄笑著說,之前他臉上的愁容一掃而光,變得平易近人起來,“想抵賴也不行,我可是記住了。”
“哎,叫你哥不是便宜你了?”唐婧拿開了他搭在她肩上的手。
“怎麼便宜我了?我本來就比你大,你叫我不吃虧的,你成了我妹妹後,哥哥我以後會給買你好吃的、好玩的,絕不會虧待你的,有誰欺負你,你也盡管跟我說。”景澄拍著胸脯說。
“你把我當小孩子?我現在都二十多了,不會上你的當受你的騙的。”唐婧莞爾。
“那你當時怎麼就敢把你的圍巾和你的錢給一個陌生人?你不知道大街上乞討的十有八九都是騙子,你就不怕你是把錢給了一個騙子嗎?”
“不會,我從你眼中看不出來你是個騙子。”唐婧肯定地說。
“誰是騙子會寫到他的眼裏嗎?幸好你遇到的是我,幸好你的錢不多。”景澄禁不住笑了起來。
“你還說呢,當時我好像是……”唐婧想了下說,“付了押金一百,又給了你二十還是三十的,你知道我錢包裏還有多少錢嗎?”
“你肯定不會把所有的錢都給我,你的錢包裏,最起碼還有五六百吧。”
“我不過就是名初中生,哪裏來得那麼多錢。我記得很清楚的是,當時我錢包裏就剩下三十塊錢,而那三十塊錢就成了我兩個周的生活費,你說三十塊錢可以撐兩個周嗎?”
“當然不能。”景澄不可思議地看著唐婧,那時上學,他所結識的一些人都是家裏有錢的,孩子的生活費自然不少,他沒想到唐婧兩周的生活費就那麼點,並且還把其中的大部分都用到他身上了。他寵溺般地望著她,覺得她真是傻,傻得讓人想去疼惜。
“你知道後來怎麼著的吧,我偷了別人的錢充當我的生活費了。”唐婧洋洋得意地說,笑得比較誇張。
“你當了回小偷?”景澄更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哈哈……”唐婧大笑起來,笑聲爽朗,等笑聲漸漸小了下來,她才一本正經地說,“你這麼容易上當受騙啊,騙你的,我怎麼會做那種事呢。”
“那後來你向你同學借錢的,還是向你爸媽求助的?”
“你猜。”唐婧笑容滿麵地說。
“壞丫頭,快說。”
不知不覺,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被拉近了。
(4)
心中沒了積壓的困擾後,唐婧的生活變得有滋有味起來。她也總結了一條,有些事你悶著不說,不僅傷自己的身體,還會不斷地積累你心中的怨氣,一旦你一股腦兒地全都發泄出來,那種暢快就好比在你萬分口渴的時候,有人給你遞了一瓶礦泉水,暢快無比。
唐婧工作時,偶爾會碰著景澄,兩人再不如從前,一個是餘光時時看向她所在的方位,一個是連餘光都懶得看他。現在的他們,看著彼此的目光赤裸裸,毫不掩飾,仿佛互相看著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故人。
這天下班後,景澄出其不意地找了唐婧,並且主動提出來要送她回去。
唐婧不禁故意諷刺:“喲,我們的大忙人也有閑的時候。”
“那你這位小忙人能否跟我這個大忙人一道坐車走呢?”景澄戲謔道。
“切,誰是小忙人,我是大大忙人。你來的真巧,我的活兒都做完了。”唐婧說完先去更衣室換好了衣服,然後跟景澄一道出去。
坐到車上,景澄打開音樂播放器,低緩的曲調頓時在車內緩緩流淌,聽了讓人甚是舒心。唐婧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微微扭過頭,看向窗外,窗外的綠色填滿她的視線。
車子行至一紅綠燈處,唐婧的眼中跳出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搖下車窗,看清了那個人,正是她的好友周蕾蕾,周蕾蕾旁邊的男人將頭探出窗外,正跟交警說著什麼。
唐婧立馬給周蕾蕾撥電話,但是那邊沒有一點動靜,隻傳來“嘟嘟”的枯燥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