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3 / 3)

回到家,他如風卷殘雲般吃光碗裏的飯,甩下一句“我去做作業了”就進了屋,關上門。

媽媽和淩楚楚還在細嚼慢咽。媽媽笑著說:“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樣子,也不擦擦嘴就走了。”而後又問道:“你們中午吃的什麼?”

“蓋澆飯。”淩楚楚怕媽媽擔心,用輕快的語調回答,“他還是一粒米都不剩,全吃光了。”

媽媽“嗯”了一聲,放下筷子,表示已經吃飽了。淩楚楚總是吃得不多。她抽出一張紙巾擦擦嘴,站起身,準備收拾碗筷。

“不用你收拾了。”媽媽搶過她手裏的碗,命令似的說。

淩楚楚剛要開口,就被媽媽的話打斷了,“你現在上高中了,學業壓力越來越重,作業也越來越多。這些事以後就不用你管了,照顧子女本來就是當媽的責任。”

聽到這話,淩楚楚微微一笑,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確實,隨著時間的推進,作業也開始增加。淩楚楚做完作業的時候,已經接近十點了。她看過時間,收起書本,把桌麵清理幹淨。而後準備去洗澡了。

她挾著睡裙,向浴室走去。經過淩軒郅的房間時,她停下了。她輕輕旋轉把手,將門推開一條縫。明亮的台燈下,他在奮筆疾書,沒有注意到背後的那雙充滿好奇的眼睛。他的大部分作業——老師為大家選購的一套套試題,每科每天定量做幾張,早已在學校裏完成,被黃尚等人分著拿回自己家“參考”了。劉子龍加入得晚,隻能在次日早晨提前到校,冒著“生命危險”臨陣磨槍了。額外的作業,幾乎都是抄寫和背誦。所以,回到家之後,他並不需要在做作業上花費很多時間。這時,他正忙著寫“致校領導的一封信”,將學生們的心聲和自己關於校園管理製度方麵的想法悉數寫下。

看到他如此認真,她沒有出聲,輕輕帶上們,走進浴室。

剛寫完初稿,他萬分激動地擱下筆。他似乎已經預見校領導們看到這封信和後麵的簽名時露出的震驚而又尷尬的表情。他的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麵,他站在主席台上,豪情萬丈地對著全校學生做演講,台下的聽眾同樣熱血沸騰。講到高潮處,所有人都高舉雙手,大呼“萬歲”。這個畫麵讓他想到了希特勒。他很佩服希特勒卓越的口才和揣測他人心理的能力,他並不認為希特勒是在“蠱惑人心”,隻不過勝王敗寇是曆來的法則,而希特勒很不幸地站在失敗者的行列中罷了。他把一晚上的成果對折起來,輕輕放進抽屜。

他側身站起來,打開吊燈,站在書架前仔細地尋找唯一一本通過盜版途徑購買的書。

在上麵了。目光鎖定在書架的第四層,他踮起腳尖,取下一本黑色封皮的書,隨手夾有書簽的一頁,聚精會神地看著讀過無數遍的那段話。

“在這次奮鬥中,將會出現兩種後果:要麼敵人踏著我們的軀體而過,要麼我們踏著他們的軀體而過。如果我失敗了,請將我的遺體裹上鐵十字旗。”讀到這句話,他的心在微微顫抖。此時的他,即將麵對一場沒有鮮血和死亡的戰鬥。倘若成功了,他會化身全校學生的救星;假如失敗了,說不定要背上嚴厲的處分。不過,如果校方妥協的話,戰爭便會消逝於無形。不過,他明白這不過是可欲而不可求的圓滿結局。他聯想到了百年前的五四運動,深感自己肩上的責任異常重大,前方的道路卻萬分坎坷。

他的思維倏地回到眼下。隻不過是跟校方陳述意見而已,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有可能使用強硬的手段,怎麼會發展到這麼嚴重的地步。況且,他眼中的校領導並非不通情理,沒必要懷有破釜沉舟的念想,似乎真要直麵千軍萬馬一般,嚇得自己一身冷汗。

房門忽然打開。他側臉望去,一個身穿印有淺粉色含羞草的奶白色睡裙,雙手打理著猶如烏黑光亮的綢緞的飄逸長發的少女,閃爍著波斯貓般柔軟溫和的大眼睛。她的頭發已經半幹,在她的撥弄下,宛如習習晚風吹過緋紅的雙頰,拂起縷縷青絲。她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麵龐,不覺赧然垂下眼瞼。

他並不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愧,反而意味深長地說:“如果當年坐在我前麵的是你......”

“你也要每天都薅我的頭發嗎?”她睜著靈動的大眼睛,開起了玩笑。

他挪到床邊坐著,對她做了個“過來”的手勢。她走進房間,順手關上門,坐在他旁邊。

他無意間瞥見她的睡裙的肩帶翻折了過來,便用右手繞過她的後背,將肩帶捋順,嘴裏還不忘調侃道:“怎麼今天沒裹浴巾?”

她回想起了兩天前的夜晚的那一幕,不禁低下頭,羞紅了臉。她的聲音很微弱,“那天睡午覺前,我把睡裙放了進洗衣機。可是下午出去的時候,卻忘記拿出來曬。”

“還好你忘記了。”他抿起嘴偷笑。

“笑什麼?你要再把我惹哭嗎?”她嬌嗔道。

他撩起她左鬢邊的長發,一順到底,假裝正色道:“以前的你,體態豐腴,外焦裏黃;現在看呢,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霧鬢風鬟,玉骨冰肌,仙姿佚貌,窈窕撫媚,分花拂柳,楚楚動人。”說到最後一個詞時,他刻意加重了語氣。

她的頭埋得更深了,飄逸的長發遮住了她的嬌嫩的臉。他像掀門簾那樣撥開濃密的黑色綢緞,她趕緊縮回雙手捂住兩頰。

他心中清楚,在麵對當前的許多問題時,她多半比自己考慮得更加成熟。可是,小女生終究還是小女生,臉皮薄。幾句真實的恭維,就叫她忸怩不安。

剛剛那番說辭,本是他在日記中描寫唐愫愫時使用的。為了盡可能的表現心中的愛慕之情,他收羅了不少詩詞歌賦,才寫到讓自己滿意。不曾想,信手拈來了幾個詞,卻令她如此難以為情。

須臾,她緩緩放下雙手,交疊在腿上。她的臉頰依舊布滿紅雲,盈盈秋水的明眸躲避似的在天花板和牆壁之間徘徊。

他一直在旁邊靜靜地窺探,他從未如此仔細地打量過她。她散發著氤氳的含苞待放的氣息,猶如旖旎多姿的春花秋月。他凝望著眼前的少女,一股愛憐之情油然而生。

胡思亂想什麼呢?他倏地咳嗽一聲,定了定神。

“別害羞了。”他故作鎮定地說:“我隻是隨口說說。”

“我在你眼中真的是那樣嗎?”她呢喃道。

她如此在意,倒是出乎他的預料。可是他也分不清,自己脫口而出的究竟是真情實感,還是阿諛諂媚。他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隻得敷衍似的“嗯”了幾聲。

兩人都沒有再出聲,他依舊時不時偷瞄一眼。

幾分鍾後,她臉上的紅暈緩緩褪去,心跳逐漸舒緩下來。

她輕聲說:“你好像很興奮的樣子。”

“是啊。”他故技重施,“到今天才發現,原來我身邊有一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出水芙蓉。”

她的反應小了許多,隻是含笑道:“說正經的。”

他自知繼續開玩笑就會過了頭,便收起輕佻的語氣,心事重重地說:“關於運動會的事。”

她往左靠著,幾乎緊貼住他的右臂,柔聲說:“願聞其詳。”他把關於收集簽名和創建組織的事和自己的熱切期盼毫無隱晦地和盤托出。她聽得津津有味,中途沒有打斷過。

“這算是革命嗎?”她在他講完的刹那,忽然問道。

“沒這麼嚴重。”他輕鬆地笑著:“首先,學校的做法並非罪大惡極;其次,我們想爭取的,隻是一如既往地舉辦運動會,沒有損害學校的太多利益。所以我認為,應該不會有激烈的衝突。”

“那就好。”她緩緩靠在他的肩上,“自從換了數學老師,我就發現你時常悶悶不樂。雖然平日裏你裝作若無其事,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失落。我並不是希望你跟學校做對,隻是不願看你消沉下去。所以,如果這次的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局麵,你千萬不要衝動。”

很多次,她靠在他身邊時,他都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掠過她纖細的腰肢,搭在她的肩頭。可是每一次他都沒有動作。這一次,他依舊壓製住了心頭的悸動。

久久沒有聽到回聲,她擔心地央求道:“答應我好嗎?”

他這才回過神,認真地回答:“我答應你,不會衝動。”

“嗯。”她站起身,伸個懶腰,回敬給他一張天真爛漫的笑臉,“很晚了,我回去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擺弄著頭發走開了。

他呆呆地望著她嫋嫋婷婷的背影,自覺心慌意亂。

先處理完運動會的事再說吧。想到這裏,他從衣櫃中取出幹淨的睡衣,走進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