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1 / 3)

開學第三周。

早班車上零零散散地坐著五六位前往晨練場所的老大爺和老大媽。偶爾的,會有一兩個趕早的學生。淩軒郅把他們視作“上早課”的積極分子,劉子龍便是最傑出的代表。

淩軒郅依稀記得地理書上寫著,秋分是每年的九月二十三日。而過了秋分,秋天才真正降臨。他依舊坐在靠窗的位子,淩楚楚挨在他旁邊。

“問你一件事。”他忽然轉過頭,誠懇地看著她。

“你說。”她輕輕靠在他肩上。

“你能別靠著我嗎?”他麵露窘態。

她抬起頭,瞪他一眼。他乖乖地說:“靠吧靠吧,省得又哭。大庭廣眾的,別搞得我下不了台。”

她“哼”一聲,轉向另一邊。

他伸出手,想將她的肩膀扳過來,卻躊躇一下,縮了回來。

見他半晌沒有動靜,她偷偷轉過臉,看到他用臂肘拄著車窗,眼神迷離地望著遠處。或許他真的有重要事情要說,卻不好意思開口。

“你問吧。”每次都是他對自己的任性做出讓步,她有些於心不忍,小聲說:“我不鬧了。”

聽到這句話,他感到詫異。這次明明是他開的玩笑過於無趣,惹她不開心,她卻主動認錯。他有些掛不住臉麵,可還是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認真地說:“你怎樣看待她?”

雖然很唐突,但她卻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稍稍想了想,同樣嚴肅地回答:“她喜歡你,你也喜歡她。我嫉妒她。”

聽到前半句,他正要打算臉紅;可是後半句,著實嚇到了他。

“你為什麼嫉妒她?”他脫口而出。

“要我說幾遍‘你傻啊’,你才能醒悟!”她略微提高了語調。

公交車行駛在山和湖之間,開得非常快。氣流與車窗之間的摩擦聲,阻斷了談話的內容向遠處傳播。

他登時若有所悟,點頭“嗯”著。隨即,又好奇地問:“可是你們倆跟我的關係不一樣,她是......”

“對於女生來講,都是一樣的。”她打斷了他本不堅定的話。

他不響了。看著眼前的少女,他仿佛感受到心中有兩團火焰在熊熊燃燒,愈燒愈烈,充斥著他的心房,他叫苦不迭卻無可奈何。

他裝作平靜,頗為尷尬地說:“我都不敢介紹你們相識了。”

她嫣然笑道:“就算是為了你,我也會好好跟她做朋友。況且,也不見得她一定不討我喜歡。”

他點頭表示認同。

做完課間操,他跑到高三(1)班門前,拜托一位坐在窗邊的並不熟識的高一同學叫人,他則趕緊躲在牆後,生怕被人看到似的。

唐愫愫走出教室,見他畏首畏尾地立著,莞爾一笑。他難為情地撓撓頭,而後從上衣的下擺中抽出一直信封,送到她手邊。

她柔聲說,“我回家看。”

“嗯。”他追擊道:“這個周末.......”

沒等他說完,她已經含笑著點頭了。

果然,這個年齡階段的女生比男生聰明得多,尤其是感情方麵。想到這,他聳聳肩,說了聲“我先走了”就轉身走上樓梯。

剛回到門口,他見到教室後麵擠著一堆人,周健彬站在中央,滔滔不絕地講著什麼。而四周的同學,似乎很驚訝、很憤怒。

他也湊了過去,急忙問:“我剛來,出了什麼事?”

周健彬義憤填膺地說:“每年不都是在九月底開運動會的嗎?我剛去了體育處,向鄒老師要報名表,他說今年的秋季的田徑運動會取消了。以後每年隻開一次春季的趣味運動會。”

“為什麼?”他急忙問。

“每次田徑運動會都有人受傷。上次那回鬧得比較大,分校的幾個家夥運動量太大,搞得韌帶和肌肉拉傷了,在醫院躺了好久,課都不能上。他們的家長還跑到學校質問,學校嫌麻煩,幹脆就取消田徑運動會。以後隻能在趣味運動會上拔拔河了。”周健彬解釋道。

“分校那些書呆子一天到晚除了學習,什麼都不能做。好不容易盼到運動會,可不得拚命地釋放壓力。學校這麼做太專製了!”數學課代表,同時也是運動健將的林鵬氣憤地說。

“那又能怎麼辦?”周健彬無奈地說:“我問鄒老師有什麼辦法,他也隻能搖頭。”

學校這樣做確實有些過分!淩軒郅暗暗地想,他先前的擔心應驗了,更換數學老師真的隻是個開始。可是,又要如何對付呢?

預備鈴響了,同學們連忙回到位子上坐下。劉老師站在講台上,正在整理複習資料。他四處張望著,不經意間看到即使沒有課也會突襲巡查的齊老師出現在後門外,正在朝自己招手,他連忙跑了出去。

“齊老師,什麼事?”他問。

“團支部在教師節和中秋節的活動報告寫好了嗎?”

“哎呦,忘了交了。”他拍拍腦袋,“下課就去交。”

“嗯。”齊老師頷首道:“多上點心。”說完,便要轉身離去。

“齊老師。”他輕聲叫道。

“還有什麼問題?”齊老師回過頭笑著說。

“是關於運動會的事情。”他環顧四周,壓低了聲音。

齊老師蹙緊眉頭,敷衍似的說:“下午開班會的時候再說。”

他隻好回到座位上,坐下來,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下緩緩旋轉的電風扇。

吃午飯時,淩楚楚感覺他麵色很差,關心地問:“是不是她那邊出了什麼狀況?”

他搖搖頭,扒了一口米飯。

“除了她,還有什麼事能讓你這麼憂傷?”她試探地問。

“學校要取消月底的田徑運動會,以後都不召開了。”他的語氣很低沉。

“哦?”她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這倒是個契機。”

他沒有聽出她話中的隱藏含義,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她不願過多地解釋,幽怨而又戲謔地說:“你一向聰明過人,怎麼會想不明白這麼簡單的問題呢?是不是,大表哥。”

思忖片刻,他才明白過來。更換數學老師,充其量不過損害了班裏的十多個同學的利益。其他人不是逆來順受,緘口不言;就是保持中立,潔身自好。而這次取消運動會的通知還沒有完全下達,全麵通知後,想必會觸怒全校的大多數學生。然而,正如王小波筆下的“沉默的大多數”一般,敢怒卻不敢言的大有人在。或許,這就是她認為“這是個契機”的原因吧。她希望自己可以當領頭羊,不光為了保護自己和他人的切身利益,更多的,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感和責任感可以得到體現。她的那句“大表哥”是在很明顯地暗示,她不願看自己對不順的遭遇無動於衷,隻停留在束手待斃、一籌莫展的狀態,和表麵上的怨天尤人。

他輕鬆地笑著說:“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

“知道就好。”她的語氣冷淡至極。

回到學校,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他想到,數學老師的更換已是定局,況且學校采取這樣的舉措也是無可厚非,畢竟要以大局為重。可是,運動會的取締卻並非板上釘釘,然而時間緊迫,他必須在短時間內想出最有效的辦法。他從未想過要違抗學校的管製,但他對校方從不考慮學生的想法,一味以“大局為重”為托詞,實則隻把升學率和所謂“校園安全”當作準繩的行為深惡痛絕。事已至此,他心中明白,找老師、主任甚至校長去理論隻是冬扇夏爐,他要給校方致命一擊。他打算利用學生會號召全體學生發起抗議,可一想到原本代表學生意願的學生會,如今淪為替黨政服務的傀儡,眼前顯現出學生會主席的那張諂媚的嘴臉,無不使他痛心疾首。他感到絕望,即使他不斷警醒自己“我不能放棄”。

正當他愁眉不展之時,有人大聲叫他:“阿郅,過來打牌,三缺一。”

也罷,想破了腦袋也無計可施,先放鬆一下,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主意了。他應了一聲,起身走到教室後排,坐在那三人麵前。叫他的男生是黃尚,學習成績一塌糊塗,但在拉攏人緣方麵,可謂是登峰造極。再加上他的名字與“皇上”同音,大家總是對他開玩笑說:“你應該生在亂世。根本不用讀書,拉攏英雄好漢一起打天下就好了。”他為人親切和善而又熱情奔放,深得同學的喜愛與尊敬。上一年運動會,他在一百米跑的比賽中意外的肌肉拉傷,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才勉強回到學校。他不在的那段時間,整個班級昏昏沉沉,仿佛每個人的靈魂和所有的歡聲笑語都隨他離去了。他跟淩軒郅關係十分要好,畢竟,沒有淩軒郅的話,他沒有一天能交出作業來。坐在他旁邊的另外兩個男生是張浩南和王桐宇,都是活潑好動卻不學無術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