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他坐定,打算享用自己做成的美味之時,家門被打開了。他看到淩楚楚左手提著包,右手不知道拎的是什麼東西站在門前。
“傻看著幹嗎,快點過來幫忙。”她急促地說。
他趕緊放下筷子,快步走了過去,接過他右手邊的袋子。
“媽不回家吃了。”她輕輕放下包,進屋換鞋子,“我給你帶了吃的回來。”
“你沒吃嗎?”他嗅到從袋子中飄出來的香氣,打開一看,“辣子雞呦。”
“沒有。”她拎起包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你把它倒出來,我去換衣服。”
他帶上門,進了廚房。很快,端著大海碗回來。
她換了一件寬鬆的淺粉色格子睡裙,雙手往後撩著頭發走過來。
“怎麼沒在外麵吃?”他遞過筷子。
她拉開椅子坐下,熟練地紮起頭發,白了他一眼,“還不是怕你餓死?才......”正說著,她瞥到他麵前的盤子中躺著幾張怪怪的黃色的麵餅,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他沒有回答,隻是笑著將盤子推到她麵前。
她埋下頭,夾起土豆餅的一側,費了好大勁才咬下不多。看著她的窘態,他忍俊不禁,兩隻手分別握住一根筷子,伸過去幫忙,“你就不能把它分成兩半。”
她抿起嘴,低頭不語。
“你放鹽了嗎?”她艱難地咽下口中的土豆餅。
“我的天哪,白忙活了。”他張大嘴,麵露難色,“做完我還嚐了嚐,居然沒有發現忘記放鹽。”
“還好我帶了菜,把這個當麵餅吃吧。”她嫣然笑道。
他像犯了錯誤的小孩子一般,隻顧埋頭吃飯。
“先說好,我買的菜,吃完你洗碗。”她再次露出奸詐的神情。
“嗯。”他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吃完飯給你看一樣的東西。”
“哦?”旺盛的好奇心驅使她問道:“什麼東西?”
“你同意洗碗的話,我就告訴你。”他也學會了她的狡黠。
“人家還不稀的看呢!”她把臉側到另一邊。
吃完飯,他老老實實地收拾餐桌,刷碟洗碗。而後,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桌前,打算在睡午覺之間讀一會兒書。
她輕輕打開門,探著頭進來,“哥。”
“幹什麼?”他假裝冷淡。
“你剛剛不是說要給我看一樣東西的嗎?”她走到他身後,坐在床邊。
“我是說過,不過前提是你去刷碗。”他側身睥睨道,“我已經刷完,你沒有機會了。”
她閉上眼,作沉思狀,長長的睫毛宛如在微風中蕩漾的楊柳樹枝條。忽地,她睜開水汪汪的大眼睛,盯得他脊背發涼。
“是你寫給她的回信吧?”她胸有成竹地說。
他極力控製,卻還是表露出驚詫的神態。
“怎麼樣,猜對了吧?”她調皮地眨眨眼,“不過,為什麼要給我看?”
“女生才最了解女生。”他解釋道,“即使你們的立場不同,你也能揣摩一下她看到信的心情。”
“有道理。”她若有所悟地點頭,“拿來吧。”
他打開抽屜,取出還沒封口的信。
她伸出右手接過,掏出信紙,小心展開,輕輕讀出上麵的文字。
唐愫愫:
這是我第一次跟異性寫信,心中充滿了激動。
我非常喜歡這種傳統的交流方式。雖然不如麵對麵來得直接,卻更加真實和自然。可是,苦於鮮有同樣喜歡寫信的友人,兩年前買的一疊信紙至今還剩下大半。所以,收到你的信,我自然是十分開心。當然,我感到開心的原因並不僅僅隻有這一點。
一直以來,我始終認為你是一個豁達開朗的人。你的臉上無時無刻不掛著迷人的微笑,就像夜空中的月亮,迷途上的明燈,指引著我,牽絆著我。每當心灰意冷之時,腦海裏便會浮現出你微笑著的畫麵,鼓舞我勇敢地走下去。
然而,直到昨天,我才終於明白你的真實感受。我從未想象過,你生活在那樣痛苦的世界裏,可你卻對此隱忍不言。倘若沒有那次偶遇,或許你將永遠都沒有機會訴說心中的苦楚。我想,這或許就是天意吧。我很樂意做你的聽眾,你確實也需要一個真實的聽眾。
跟你在一起的兩個下午,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希望時間能夠永遠停留在那一瞬,即使當時我很緊張。不曾想,你也有著相同的感受,這出乎我的預料,卻使我異常興奮。每次看到你離開,我的心就像墜入萬丈懸崖一般張皇。我不知何時才能再次與你麵對麵親切地交談,討論美食、暢談名著。
你痛苦則我痛苦,你快樂即我快樂。既然我聽到了你內心深處的呼聲,就不會對你的訴求置之不顧。你且安下心,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你走出困境,讓迷茫與恐懼永遠離開你的身邊。
正如你所說,我看待你與其他女生大不相同,是因為你對我有特殊的意義。這樣講有些突兀,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會讓你看到希望就在不遠的前方,觸手可及。
期待與你再度會麵。
祝好。
淩軒郅
9月11日
讀罷,她放下信,脈脈地凝望著他,臉上泛起紅暈。
他在腦海中暢想著與唐愫愫下一次見麵時的場景,沒有注意到她已經讀完,更觀察不到她臉上的表情的變化。
他喜歡她!她在心中默念。她突然感到胸口陣陣酸痛,她有種欲哭無淚的憤懣。可是,她又怎能講得出口,怎能表現出來呢?少女的細膩的心思攪亂了她的方寸。不久之前,她才剛剛走進他的世界,牢牢揪住他的衣角,不敢鬆開。可轉瞬之間,他就要屬於別人了。
“看完了嗎?”他斜坐著,右臂搭在椅背上。看到她雙頰紅潤,眼神卻撲朔迷離,又問:“你怎麼了?”
她慌張地抓緊鬢邊的長發,定了定神。她不想評價信的內容,講實話,自己痛苦;說謊話,麵前的人則會陷入迷亂。
“你折騰了一上午,都沒寫滿一張紙。”她故作鎮定。
他笑道:“寫太多容易出錯。不光語句可能會不通暢,字也會寫錯,錯了又要重寫。倒不如這樣,言簡意賅。”
她“嗯”了兩聲,便不再說話。
“你覺得她看到了會怎樣想?”他急切地問。
她本不想做聲,卻又怕他誤解,隻好敷衍著,“她應該會很感動吧。”
他並不了解她的心境,還以為她深受感動而沾沾自喜。
“不過,她的問題我一個人是解決不了的。”他試探著說。
“我明白。”她垂下眼瞼,輕輕地說:“我累了。”
他有些驚訝,不過仍舊關心地答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她緩緩地站起身,趔趄之下,差點跌倒,他趕忙攙起她。他的雙手握住她的兩臂,察覺到她的手臂似乎在顫抖,而且略微發燙。
“你不舒服嗎?”他伸手摸摸她的額頭,“發燒了嗎?”
“沒事。”她掙脫他的手,“我回去了。”
他靜靜地看著她修長妙曼的身姿離開視野。可能她是真的累了。想到這裏,他才回過頭,正坐著,將信紙塞進信封,取過膠水,粘上封口。
回到房中,她慢慢地關上門。她坐到床邊,雙手掩麵,輕輕地抽泣。又倏地站起來,轉過身趴在床的中央,把沾滿晶瑩的淚珠的俊俏的臉埋向抱枕中,失聲大哭。
此時的他,興衝衝地靠坐在床頭,繼續暢想著。沒過多久,倦意上頭,挪著身子躺下了。
他醒來時,感到渾身暖洋洋。瞥向窗外,看到窗外陽光燦爛。他下了床,爬到窗邊,打開紗窗,探出頭去。雖然他的窗戶麵朝北方,陽光直射不到,但是,溫暖的午後微風輕拂著臉頰,他享受著少有的愜意。
太陽好久沒有正式露過麵了,這麼好的天氣不出去走走,真是暴殄天物啊。他想去南邊不遠的明山森林公園裏散散步。明山森林公園與他所住的小區之間隻隔著一條三環南路。他一直把那裏稱為自家的後花園,時常與朋友在那裏遊玩和野炊。
他關閉紗窗,走到淩楚楚的房前,輕輕推門進去。他看到她玉體橫陳,俯臥在床上,側臉被散亂的頭發覆蓋住,似乎睡著了。他蹲在床邊,伸手撩起她的頭發,想看到他的臉。卻發現她的眼圈緋紅,臉上殘存著些許淚跡。
他低頭沉吟片刻,回憶著自己之前的舉動,實在是想不出她究竟為什麼會哭。難道,是因為那封信?他思前想後,原因隻能是這個。然而,他搞不懂眼前的女孩子的想法。倘若是自己招惹了她,她為什麼沒有給出傷心的暗示?關在房裏偷偷地哭,沒有預兆、沒有聲張,她在哭給誰看呢?還是不想讓自己知道?他的思緒漸入紊亂。
想到這裏,他彷徨了。他輕撫著她紅潤的臉頰和幹涸的眼圈,他的心也在顫抖。信誓旦旦地說要做她的守護神,卻一次次惹她落淚。她曾經並不愛哭,現在變得這般的脆弱。他自知難辭其咎,卻躊躇悵惘、不知所措。
看著她綽約而又憔悴的臉龐,他不忍心吵醒她。他順勢坐到地板上,趴著床沿,靜靜地凝望著窗外那一抹陽光。他用肘臂拄著床,手托腮,一聲不響。
他閉上眼,腦海中顯現出斷斷續續的畫麵。他與她雖然上的是同一所小學和初中,中考時也同樣隻差一分考上實驗中學的分校,但是他翻遍回憶,卻找不到太多共同擁有的碎片。小學,不提也罷,他趕緊跳過。初三的時候,他們才真正開始有交流。實際上,兩個人也都隻是小孩子。兩年過去了,他認為自己成長了許多,在很多問題的處理中,他都能獨當一麵。因此,同學和老師都很信任他、看好他。可是,他終於還是在盲目自大的籠罩之下忽視了她。同年齡的女生永遠比男生成熟,即使她並不比他經曆得多,敏感的觀察和細膩的心思也使她看到了更豐滿的人格層次和世界色彩。不再把她當小孩子看,說起來容易。可開學僅僅兩周,她就因為他的緣故哭了三次,究竟誰才是小孩子,他不敢繼續思索下去了。她這麼依賴他、包容他——她包容他的程度遠比他包容她要深得多,他不忍再傷她的心。想到這裏,他的眼眶濕潤了。他沒有拭去眼角的愧疚的淚水,反而再次伸出手,輕撫著她如水蜜桃般姣好的麵容。
她的眉頭緊蹙著,微微睜開了眼。
“哥。”她有氣無力地叫道。
他趕緊縮回手,豎起食指,輕輕“噓”了一聲。
她想用雙手撐起自己的身體,卻使不上力氣。他迅速站起,跪在床邊,扳著她的肩膀,扶她坐起來。
她似乎又要張口,他揮揮手,“你不要講話。”
說著,他坐在她身旁,麵對著她,溫柔地說:“聽我講就好了。迄今為止所發生的一切,都說明了一個相同的問題,我依舊沒有把你當作與自己同等的人。女朋友可以有很多個——即使我並不打算這麼做,可你,永遠隻有一個。以後別再哭了,有什麼不開心的,告訴我好嗎?”
他還想繼續說,可看到她泫然欲泣的神情,他住了嘴,拉過她的肩膀。她順勢倒入他的懷中,滿是淚痕的臉伏在他的胸口,無聲地抽咽著。他一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邊喃喃地說:“別哭別哭。”
忽地,她直起背,抹去臉上的淚珠,一本正經地說:“好,我不哭。你以後也不能欺負我。”
“是是。”一股酸楚湧上他的心頭,他隻得強顏歡笑,“不會有下次了。”
她裝作不信的樣子說:“開學才兩個星期,就把我惹哭了四次,叫我還怎麼相信你?”
“要不,我們簽一份合同?”他見她神色明朗了許多,便開起玩笑道:“你哭一次,我賠償一次。”
她舉起粉拳,用力砸向他的肩膀。他也不躲閃,結結實實挨了好多下。
“打完了,氣消了嗎?”他先下了床,再把她扶下來,“先去洗洗臉。”
她應了一聲,進了洗手間。
他靠在門框上,長舒了一口氣。
周一是中秋節,學校放假。爸爸的工作還沒有結束,從出差地打了視頻電話回家,一家人在一起說了很多話。媽媽帶著他們兄妹二人去探望爺爺奶奶,他的大姑、大伯和小叔也帶著家人如期而至。他素來不喜歡湊熱鬧,況且家族中隻有他一個男生。他本想帶著複習資料或者是一本書架上的書,可細想之後又放棄了,隻是在半路上的報亭中買了兩本體育雜誌,好讓自己不會太無聊。
堂姐妹們拉著淩楚楚,四五個女生簇在一堆談笑風生,似乎很開心。她們知道他喜靜,打過招呼後,就不多來打擾他了。他搬著小板凳,坐在陽台上,利用那兩本體育雜誌,消磨了小半天的時間。
晚上,一大家人聚集在餐廳,分成兩桌。大人們圍坐在大餐桌的四周,男人喝酒暢談,女人都勸自己的丈夫少喝一點。孩子們將就著在茶幾上用飯,淩軒郅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女生們的聒噪,自己卻不出聲。
回家的路上,月亮散發著銀色的光輝,仿佛在安詳地撫慰著每個思鄉之人的迫切而又失落的心靈。他微微揚起頭,看到的卻不是夜空中的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