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紅芳家時天剛剛黑,村子裏炮仗齊鳴,家家戶戶正開始燒紙迎神,可乘在紅芳家堂屋裏見過等候中的奶奶、爸爸、媽媽,立即就隨紅兵來到院門外,和一堆陌生的孩子跪在一起,焚香燒紙,迎列宗列祖回家過年。
看得出,大家對這個女婿是滿意的,家裏人倒顯得拘束起來。可乘原本就有英雄氣,某一瞬間會突然變成另一個人,說話舉止都添了聲勢,事事都不在話下的樣子。紅芳的奶奶喊:“快來上炕,吃飯。”可乘立即就脫鞋上炕,坐在奶奶旁邊。紅芳用普通話說:“不能坐那兒,那是上座!”可乘就急忙換了地方。
年夜飯即將開始,紅芳掐掐可乘的手,可乘發愣,紅芳做出搓錢的動作,可乘這才掏出紅芳預先裝在他身上的新錢,發給大家。百元的、拾元的、伍元的,都是新錢。奶奶二百,爸爸媽媽各五百,紅兵夫妻各二百,孩子們每人五十,伍元的留給鄰居家孩子。大家個個收好了錢,對可乘的敬意又明顯增加了幾分。這時候紅兵已經悄悄斟好了酒,給了可乘一杯。可乘說:“我不喝酒,喝了過敏。”
紅兵不依,直到紅芳發了火才罷休。不喝酒,那就吃肉吧?紅芳說:“你姐夫也不吃肉。”紅兵問:“吃肉也過敏?”紅芳說:“北京人流行吃素,人家叫素食主義!”紅兵說:“姐夫,你既不喝酒又不吃肉,這不是白來了一趟嗎?”可乘正要說什麼,奶奶說話了:“不喝酒不吃肉,我喜歡。”可乘說:“我和奶奶能吃到一起,你看,土豆絲、酸菜炒粉條、涼拌胡蘿卜……這麼多好吃的!”紅兵說:“奶奶信佛,你呢?”可乘準備回答什麼,被紅芳打斷了,說:“別理他。”
吃了沒幾口飯,紅芳的孩子哭了,紅芳從媽媽懷裏接來孩子,扶起衣服給孩子喂奶,緊挨紅芳的可乘隻好把目光故意移遠。
電視裏正播春節晚會,趙本山和小沈陽的戲,讓紅兵媳婦和孩子們忘了吃飯,紅芳的爸爸和弟弟在埋頭喝酒,奶奶和媽媽不看電視,也不喝酒,飯也很快吃飽了,僵坐了一會兒,奶奶要去睡覺,媽媽也要去睡覺,紅芳看出可乘也想趁機離開,就說:“可乘,你也去睡吧。”可乘猶豫了一下,說:“我……不急吧?”紅芳說:“你火車上沒睡著,早點兒睡吧。”可乘便給爸爸和紅兵添了酒,跟著紅芳離開了。
紅芳把可乘帶到另一個房間,可乘進去一看,真的是新房的樣子,被褥都是新的,一紅一綠,四四方方,親昵地擠在一起,牆上用紅線繃著大大的雙喜,字裏麵蹲著幾隻翅尾鳴叫的小喜鵲,窗戶上有漂亮的窗花……
紅芳說:“你先睡,紅男綠女,紅被子是你的。”
可乘問:“我能不能洗個腳?”
紅芳說:“你等等,我去打水。”
紅芳用塑料臉盆端了半盆熱水回來了。
紅芳問:“要不要我給你洗?”
可乘紅著臉搖了頭。
紅芳說:“洗嘛洗嘛,你辛苦了!”
可乘說:“沒沒沒!”
紅芳不管他,把他推坐在炕上,強行脫去他的鞋和襪子,把一雙臭腳壓進淺淺的熱水裏,說:“臭死了臭死了!”可乘隻好“豁出去”,把兩隻大腳交給她,任她在水中搓洗,打上肥皂,把每個指頭縫都認真洗過了。
“舒服吧?”
“我擔待不起!”
“別那麼客氣!”
“真的擔待不起……”
紅芳不接話了,雙手的動作更柔軟了,邊洗邊捏,含著些手法在裏麵,令可乘心裏癢酥酥,如同被一根羽毛輕拂著。
“可以了。”可乘說。
“別急!”紅芳態度強硬。
“可以了……”
“湧泉穴要經常按,對腎好。”
可乘幾乎想求饒了。
紅芳說:“好了,你自己擦吧。”
紅芳端上盆子倒水去了。
可乘擦著腳,心裏在緊急盤算:
她會馬上回來嗎?
她回來後會怎麼樣?
然而,紅芳直接回堂屋了,紅芳的腳步聲向東側響過去了,這令可乘微微鬆了口氣,然而,要命的是,更有失落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