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寧整個人不知不覺都顫抖了起來,她必須用盡全身的力量才止住淚意。但好在她麵前的隻是嚴可銘,而並不是另一個,她就讓自己竭力地笑了出來:“我以為那個人是你。”
“好,我現在知道了。”
嚴可銘看鬱寧還是呆呆地托著戒指,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剛才道別的時候我想過,如果你還在等他,我就一輩子藏著它。所以,你還要它嗎?”
她的手指登時收緊了:“要的。”
這個答案讓嚴可銘笑了出來。他對女人未曾有過忠貞,更不相信愛情,幾年來嚴實保守的秘密,初衷隻是男人之間的友誼和承諾,他曾經想過頂著“死亡”的陰霾,愛情幾時冷卻而堅信幾時動搖,這世上或許有能經受過金錢和利益的誘惑而依然不改的愛情,疾病、傷痛和孤獨的等待呢?嚴可銘忽然發現,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這個旁觀者,似乎也開始期待起一些結局了,期待那些他以前不信的東西,就好比——希望。
這世上有點兒奇跡從來不是壞事。
他當然不會告訴鬱寧他其實說了謊,這戒指的確是在他的臥室裏找到的,時間卻不是最近。後來他曾帶著戒指問另一個,你是要她,還是不要她。
那一次他得到的答案是不要,那麼大的人,傷病和生死沒有哭過,說完哭得像個孩子。直到今天,在聽完鬱寧咖啡館裏的那段話後,他才知道,這兩個答案分明就是一個意思。
嚴可銘好像又看見了還隻二十一二歲時候的鬱寧,明亮的、欲言還休的眼睛,素白的臉,一個高高的馬尾,像個發育不良的女中學生。然而那個時候,他並沒有認真地看過她,無怪乎就這麼錯過了她。
他又擁抱了她一下:“那我們等你冬天回來。”
英國的夏天總是太短,秋天天氣太糟,冬天又過於漫長。不知不覺中,特拉法加廣場的聖誕樹又豎了起來。每年的聖誕前夕,隻要工作地點在西區,鬱寧總喜歡在廣場上逗留一會兒,聽來自英國各地的學校的孩子們演唱聖誕歌為慈善機構募捐。二十三號是她年假開始前工作的最後一天,她坐在國家美術館的台階上聽孩子們唱完一首又一首歡快的歌謠,終於心滿意足地站了起來,走向燈火通明的查令十字街。
盡管有魏萱的盛情邀請,又有伴娘這樁殊榮等著,鬱寧還是謝絕了她的好意,找了間離劇院區很近的賓館住下。大概是一個人太久了,反而開始喜歡熱鬧。安頓下來後她給嚴可銘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回來了,並問他幾時方便,好讓她去拜訪。
電話那頭聽起來似乎有訪客,她料想著怎麼也是明後天了,何況年底演出多,以嚴可銘的習慣,不可能隻閑著。但沒想到的是,他的回答是:“就是現在,你打個車過來。”
他的語氣有一種罕見的熱切,鬱寧不解,但還是依言放下電話後就趕了過去。
她為他準備了一件禮物,是她打碎的那個瓷雕同一個窯廠出產的另一件瓷偶,可惜的是她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女偶,就買下那個笑靨動人的少年,希望能補償一二。
過去的路並不太順,倒是很有回到國內高峰時期駕車的熟悉感,鬱寧耐心地任由司機開到單行道的路口,下車步行走完最後一程。
相比於很多年前那個寒冷的冬日,今年看起來是個暖冬,那不短的一程也因為重訪故人的喜悅而變得近了。這一路上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在看到嚴家大門的那一刻,幾乎是再自然不過地想到那一夜在陰影裏踱出來的青年,這讓鬱寧懷戀地笑著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兒,這才重新向前走去。
她忍不住想,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條河流,又注定和不同的河流交彙,有些人的緣分長長久久,直到走到終點的最後一刻,都能永不分離,但另一些卻隻能同行短暫的一程,而後各奔東西,今生今世再無相見之日。
萬水歸海,海洋再分化作新的河流,河流奔騰不舍晝夜,歲月亦複如是。然而那些並行的時光是真實的,交會時各自帶走對方的一部分,再留下一部分,從此這些痕跡就永遠地留在了彼此生命的河流裏,縱然生命終止,那些愛與記憶,歡笑和淚水,總能化作某條河流裏的某一道波光,永不止息。
管家為鬱寧打開鐵門,她看見有一輛貨運卡車停在院子裏,經過時無意瞥了一眼,車後廂裏堆著的全是那些原本掛在嚴家走廊上的仿畫,她不由失笑,再沒多看,按下了門鈴。
在玄關管家接過她的外套,很是高興地說:“鬱小姐,你也回來了。今天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