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等嚴可銘回來看見東西沒找到,人還受傷了,倒是沒多說,自己把圖紙找到了事。改天又要鬱寧找,試了好幾次,不是割破手,就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但浪費了不知道多少時間。很快嚴可銘發現,既然從此跟著自己工作的人已經換成了鬱寧,他和賀臻一起工作這幾年來的種種習慣、默契,乃至偷懶的法子都是難以再複製的。他本來就是個很有行動力的人,想明白這點之後,索性讓鬱寧花了一段時間,把以前自己和賀臻留下的設計圖紙和模型徹底地整理歸檔,這件事情鬱寧做得相當成功——井井有條一直是她的一個長處,儲物櫃煥然一新,唯一的後遺症是,原有的規律被打亂之後,嚴可銘反而很難再找到他想要的圖紙,雖然鬱寧是個隨叫隨到的好助手,他要什麼,她就第一時間幫他準備好,但客觀上,他在工作上對鬱寧的依賴不知不覺地加深了。
果然鬱寧立刻找到了嚴可銘要的東西,取出來按照他喜歡的順序鋪開。這麼做的同時,她心裏充滿了疑問:嚴可銘接的明明是毛姆小說改編的一出現代戲,為什麼要看舞劇的舞台設計?
這時嚴可銘指著其中一張圖紙的某一點,開了口:“這裏在圖紙上看起來有點兒拙,搭完景後倒是很巧妙,空間的分割感也很分明。這一點上他總是做得很好。你將來自己入門了,最開始可以多向賀臻學一學,他天生聰明,最會找捷徑,不過也不能全學他,他的法子用不好就是敷衍了。”說到這裏大概是想到了什麼,說完輕輕勾起了嘴角。
每到這樣的時刻鬱寧總是會有一瞬間的恍惚。嚴可銘大概是唯一一個毫不顧忌地在她麵前提到賀臻的人,他常常讓鬱寧去找賀臻留下的東西,給自己參考的同時也順便提醒鬱寧某份設計的巧妙之處,有時工作到半夜,甚至會低著頭叫一句“賀臻”,仿佛賀臻依然在這個房間裏的某個角落裏,正和他們一起工作。
正是因為這樣,在這一年裏,每當鬱寧因為長久的等待和無數的噩夢而疲憊難熬時,她就長時間地待在這間工作室裏,這是她從不對人訴說的秘密:外麵的世界在奔騰流轉,無關她的意誌疾速前行,唯獨這間屋子裏,時間是停滯的,一切都像是回到她剛剛認識賀臻的那段時間裏,剛削好的鉛筆放在一邊,馬克杯裏的咖啡餘熱未散,陽光好極了,照得畫紙上的色彩都有些失真,他隻是臨時出門取個東西,她隻要發個呆打個盹兒,下一刻人就回來了……
也許真的是這房子有著無法解釋的魔力,連這不知盡頭的等待中的酸楚也能濾去幾分,這讓鬱寧明知這樣的溫存隻是假象,卻仍然無法抑製地任由自己沉浸在這份假象裏。
畢竟,這或許是全天下唯一能給她帶來這份假象的地方了。
“……你走神了。”
嚴可銘的聲音讓盯著設計圖不知不覺就走起神來的鬱寧一驚,她飛快地道歉,重新集中起渙散的目光,正在想該對嚴可銘那番話說點兒什麼,注意力反而被他接下來的動作帶走了。
他盯著電視的神色在鬱寧看來很陌生,嚴苛的目光,再加上嘴邊那一絲嘲諷的笑意讓整個人變得冰冷遙遠起來。有那麼短短幾秒,鬱寧甚至覺得,身邊站著的這個人絕不是嚴可銘了,因為嚴可銘從不會對任何一個女人露出這樣的表情——如果他視線的落點就是出現在屏幕上的那個女人的話。
可他分明就是在看著她,帶著或者連他自己也不曾覺察的專注和熱切。嚴可銘是不缺女伴的,連鬱寧都見過好幾個,卻從來沒看過他在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身上投去如此的目光。於是鬱寧的視線也從嚴可銘那兒轉到電視屏幕,那張沒有年齡也看不出任何過往的動人臉龐上陡然綻放出無可挑剔的笑容,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強烈到以至於蠻橫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新聞裏甜美圓潤的女聲傳來:“……知名旅美影星樊燕這次受邀回國,將參演本屆藝術節的開幕劇作之一、由英國作家毛姆小說《劇院風情》改編的同名話劇……”
這正是嚴可銘負責舞台設計的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