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篇 3.文人教書
史上架子最大的老師,應該是漢代大學問家馬融了。因為家庭有背景,做過大官,又有錢財,所以他既擺譜又講情調,不像孔子在幾棵杏樹下就可以講學。
馬融住處的器皿裝飾都很豪華。他坐於高堂之上,前麵掛上絳色的紗帳,前麵教學生,後麵還陳列著一支美女樂隊。他本人擅長彈琴,喜吹笛子,他想聽音樂的時候,也不管是否會幹擾學生的注意力,讓美女樂隊在學生旁邊演奏,那意誌薄弱的學生難免神遊八極。
馬融自己很少親自教弟子,弟子們都是按次序互相傳授。年輕的鄭玄是一個很有基礎和潛力的學生,但馬融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鄭玄三年都不能見到馬融,來教他的隻是馬融的高足。後來鄭玄幫馬融解決了一道難題,他才得以脫穎而出,得到馬融的麵授機會,也可能是當麵輔導見效快,也可能是鄭玄看出了馬老師 “不過如此”的底細,過不了多久,他要走了,馬融悵然說: “鄭玄今去,吾道東矣”。
馬融架子大,最主要還是他自己有錢有地位,蒲鬆齡算是有知識有才學的了,他就覺得做老師很窩囊,他坐館三十年,每年能掙八兩銀子,在當時最多能維持一個三口之家半年的生活,所以他曾寫過一首打油詩:“墨染一身黑,風吹胡子黃,但有一線路,不當孩子王”。
到了現代,文人教書的待遇大為改觀,比如熊十力應上海複旦大學之聘,提出兩個怪要求,隻接觸教授,不接觸學生。還有,每飯必備一鱉;林琴南在北京大學授課完畢,一定要到監督室喝牛奶解渴療饑;至於黃侃,更是和校方約定 “下雨不來、降雪不來、刮風不來”之約,被稱為 “三不來教授”。
好在脾氣怪的老師,知識水平和脾氣成正比。當然,更多的文人是沒有什麼架子的。
梁實秋上課時,黑板上從不寫一字,他說“我不願吃粉筆灰”,吳宓上課卻堅持自己擦黑板,有一次找不到黑板擦,他居然用自己的衣袖擦。有一次,學生的考試時間從上午八點到下午兩點,他自己陪考,不吃中餐不說,這中間還親手送上糕點、茶水。為了讓學生知道西方禮儀, 就自掏腰包帶他們體驗西餐。和學生上街,遇車疾馳而來,他總是用手杖一攔,讓學生先走。吳宓這種視生如子的關愛,讓人想起李大釗在北京大學教書時,曾被學生親切地稱為 “老母雞”。隻因 “他總帶著一群 ‘雛雞爺,或者隻要他 ‘咕!咕!爺叫兩聲,就會有一大群 ‘雛雞爺都圍集在他身邊,領受他的愛撫,接受他的引導。”就是 “老母雞”這個綽號,李大釗猶覺不夠格,他十分謙虛且幽默感十足,一天他得知學生背後叫他 “老母雞”,笑著說:“哪裏!哪裏!” (《回憶李大釗》)
夏尊雖說也抱怨過做老師苦,他曾撰聯雲:不如早死,莫作先生。尤嫌不夠,又加以補充:命苦不如趁早死,家貧無奈作先生。然而牢騷歸牢騷,他教書也認真,學生喜歡他,在浙江第一師範教書時,因為 “肥肥胖胖,笑起來有如彌陀菩薩”,所以學生稱之為 “夏木瓜”,夏尊也怡然受之。
現代文人同 “教鞭”打交道的,還可以列出一長條的名單:魯迅、周作人、林語堂、鬱達夫、胡適、梁實秋、冰心、徐誌摩、劉半農、朱自清、俞平伯、聞一多、葉聖陶、沈從文……
他們以自身的才學和人格魅力去吸引學生的,各人性格不同,教法也不同,可謂異彩紛呈。
梁實秋回憶梁啟超上課,說梁啟超開場白隻有兩句,頭一句是:“啟超沒有什麼學問——”眼睛向上一翻,輕輕點一下頭:“可是也有一點了!”接下來就是非常投入地講古詩,“有時掩麵,有時頓足,有時狂笑,有時太息”, “悲從中來,竟痛哭流涕而不能自已”,有時又 “涕泗交流之中張口大笑了”, “每當講過,先生大汗淋漓,狀極愉快。”
聞一多曾寫有詩歌《夜歌》,開頭就是 “癩蛤蟆抽了一個寒噤,黃土堆裏鑽出個婦人”頗有點毛骨悚然的味道,大概是由於對夜的偏愛,他喜歡在夜間上課。在西南聯大任教時,他經常特意要求教務處將上午的課移到晚上。而晚上,他偏又穿一件黑色長袍進教室,雖是昂然而入,並非鬼鬼祟祟,怕也會嚇學生一跳。他還掏出煙盒笑著問學生:“哪位吸?”學生們也笑,哪敢接?他就自己點起一支,吞雲吐霧之間,拖長聲調念道:“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然後才開始正式講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