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在這一年裏的狀態,我陷入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中,是一種真正的絕境。我麵臨的是一個無形無跡,無從對抗的敵人,或者說我打的是一場沒有對手,永不能贏的戰爭。因為和過去不同的是,這次不是由於失去什麼,得到什麼,或者什麼傷害了我而遭受的一種叫做悲傷的或者叫做痛苦的命運。這次我所要對抗的是強大的虛無,無所謂失去無所謂得到不存在任何傷害,我所遭受的我甚至無法命名,不是悲傷不是痛苦不是絕望,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一整片無止無盡一無所有的虛空將我吞沒……
一個形同骷髏的東西她能感受到什麼,她能表達什麼?當她是一個詩人時,每一片樹葉都能落進她的心田,每一種色彩最底處的光粒子都塗抹在她神經根稍,每一種聲響都被捕獲在她聽覺的利爪下,所有這些在轉化為文字的時候在她體內是經過了非常複雜的過程的,需要多少營養物質的驅動需要多少能量需要動用多麼豐澤的腦髓需要起動多麼肥沃的細胞,通過多麼縱橫交錯的神經網絡,最後創生出那一個個黑色精靈一樣的文字。同樣,曾經給了她那麼多養分的文學作品在她體內的吸收過程,也要經曆那麼複雜、那麼恢宏而又微妙的過程,在那過程中也需要多少營養轉化為記憶細胞來存儲,需要多少能量來如饑似渴地汲取。然而一個骷髏,一個皮包骨頭的空架子,長期不攝入營養,不補充記憶蛋白,長期處在一種搖搖欲墜昏昏蒙蒙的狀態,文字進入她腦中就像進入剛發生核爆炸的廢墟瞬間被遺留的放射性物質腐蝕殆盡,而她幹枯荒蕪的體內也不可能產生任何生動的文字。所有的色素都從她空蕩蕩的眼中滲漏,聲音從她耳朵穿過,味道從她鼻子裏進又從她鼻子裏出來,風和塵埃穿過她的身體。能夠打動這個骷髏的隻有枯燥機械的英語單詞,隻有那體重秤上指針所指的數字。這兩樣符咒一樣的東西像兩條古怪的金屬鑄成的腿支撐著她在這一年裏虛無的行走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