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清晨,隔壁之人低聲談論和細微響動,卻令吉次頗為在意。
“所謂武士,全是些徹頭徹尾的蠢貨。”
雖然吉次不想理會,但他卻已無法再繼續享受自己的美夢了。
隔壁屋中,居住著去年到此求宿的佐藤兄弟。昨夜——
“此生之中,想已再難相見。”
繼信、忠信二人鄭重地拜別吉次,對麵痛飲了一番。
聽聞此番義經出征的消息後,不論主君如何嗬斥,兄弟倆都決心追隨義經,奮戰到底。
“……何必如此?”
吉次實在是搞不明白。他早已對武士的心理感到了厭倦。
“主動送死,難道竟是如此值得開心之事?”
雖然昨夜之中尚自還有些懷疑,但今日天色未明,便已聽到半年來情緒陰鬱的兄弟二人的歡笑聲。兩人的欣喜之心,便如同重獲新生一般。
見兄弟倆如此欣喜,吉次心中不禁有些憤憤不平。吉次爬起身來,打開拉門,走到緣廊之上。
“兩位這便準備出發了嗎?”
吉次探頭詢問道。
他的目光,便如同已經徹底放棄病患的大夫,投向了血氣方剛的愚蠢青年。
“哦,是吉次啊。我兄弟二人正準備去向你辭行呢。”
兄弟倆一身戰甲,腰懸太刀,一臉神清氣爽的模樣。
“就此拜別。多多保重。”
兄弟二人拜別了方丈,一路跑出了山門。
日過三竿。
吉次一如往常地用著早膳。粗茶淡飯,令吉次放下筷子,怔怔地發起呆來。
小半日中,吉次一直盤腿坐在陽光直射的緣廊下。
北側的草叢之中,隱隱可見橫七豎八的卒塔婆與墓石。那片陽光難至的冰冷陰影中的靜寂,忽然牽動了吉次的心。他是活在陽光之下的生物,而對麵的墓石,卻是永恒死亡的群像。
初時,吉次尚能區分出死者與自己,但不知何時,他卻也感到再難分清了。
“……究竟哪一方,才是永生?”
吉次心中不禁萌生了如此想法。
即便化作了白骨,卻依舊有著無數的人活著。盡管失去了形體,但文化大潮中,在國土之上,留下了不朽的精神與事跡的眾人的生命之力,卻依舊尚在。雖然早已化作過去,但他們卻永遠不會死滅。
“……那我呢?”
回顧著至多還有十年二十年可活的自身的肉體,吉次的心中,感覺那些他留在故鄉,曾令他堅信不疑,認定為人生生活之力和歡愉之心的莫大財產,卻也與樹蔭之下的落葉小山並無差異。
“……今日確實有些奇怪。”
吉次打算換個心情,起身向著本堂走去。這時,隻見寥寥數人抬著一副棺柩,正向著佛堂走去。
“唉,想當年,潮音也曾是一名令平家眾公子爭執吵鬧過的美貌白拍子啊。人生在世,當真是如夢似幻啊。”
送葬之人聚集於寺院的緣廊之上,彼此低聲議論,等待著大鍾鳴響的一刻。
是日,四月十二,賴朝夫婦蒞臨了其亡父義朝的新廟——南禦堂的立柱儀式。
儀式結束之時——
急使來報,傳來了義經於壇之浦取得大捷的消息。
“如此良辰吉日,如此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