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群臣山呼萬歲,其聲動天。
藤判官邦通朗聲宣讀了信報——海戰的狀況、雙方的死傷、擒獲的平家諸將之名,信報之中,巨細無遺地記錄著一切狀況。
宣讀已畢,賴朝俯身向鶴岡八幡祭拜。
政子的睫毛之上,亦然閃爍著淚光。一行清淚,滑下了賴朝的麵頰。
“平家終於徹底滅亡。”
扈從之臣無不感慨萬千,隨著賴朝夫婦回歸禦館。
鶯啼漸老,花落成泥,鐮倉春日更盛。
時光流逝。
賴朝端坐於營中一室,令梶原景時前來。
“……其後,義經形狀一如先前,並未將自己所立的奇功歸功於鐮倉之威,卻隻把一切歸於自己頭上,飛揚跋扈,胡作非為。”
賴朝震怒不已。
奸佞之人的眼中,再聰穎的霸者,也無比天真。正因身為霸者,方才會有如此破綻。
“年幼之時,我曾徘徊於生死邊緣。二十年中,置身流放所中,臥薪嚐膽,最終方得成此霸業。我又豈能為他一人而公私混淆,久留禍根?若想保全主體,便是手足,亦可斷卻。”
然而,賴朝卻也無法毫無苦悶地說出如此言語。他的理性,也尚未偏頗到了連自己都無法覺察到自身矛盾的地步。
如今的世間眾望,已驟然轉到了義經的身上。雖然義經年僅二十七,但賴朝卻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看穿了這名異母胞弟身上的雄才大略。
然而,感慨卻已轉化成了恐懼。無時無刻,賴朝都在用義經與自己比較。盡管有時賴朝也會謹慎小心,反省自我,但義經的天縱英才,卻令賴朝難以坐視。
況且,聽聞法皇近來對義經寵遇愈厚,對義經深信不疑。如此情狀,又教賴朝怎生安心?
由此,加之佞臣從中挑撥,賴朝與義經之間事件頻發。或許這便是宿命,不測之事終於發生。
然而,義經卻依舊對兄長深信不疑。
“不日,定將有好消息傳來。”
義經始終等待著賴朝的消息。
同月二十九日,賴朝終於發出了裁奪。逐出家門。
“其中必定有誤!定有奸佞進讒。”
義經情急如焚,心苦而泣。為了當麵與兄長辯解清楚,義經火速趕往關東。
然而,賴朝卻不許義經進入鐮倉。
義經受阻於酒匂。
將世稱《腰越狀》的那封字字懇切、句句泣血的書信托付給了兄長的親信——大江廣元之後,義經悄然返回了京城。
其後——
吉野雪霏霏,奧州秋啾啾,就在街頭巷尾為審問義經之事而鬧得沸沸揚揚之時,不知誰人,卻在義朝之廟南禦堂的牆上,畫下了一番塗鴉。
詩題名為《七步隔千萬裏》。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此乃魏國曹植有名的《七步詩》。或許是山僧所為,筆跡之中,隱隱帶著一絲抄寫經文的風格。然而,春秋數載,風吹雨打,牆上的墨跡也最終淡薄消退了。
幕府鐮倉。
最終,鐮倉幕府也未能長久。當時的時代,雖然絕非僅僅唯有賴朝一人,然而,明知自己的手腳的主體,卻留下了未能為同根而生的主體——國土而深思熟慮的遺憾。
作者時常為霸者賴朝的這一點而惋惜,為凡人賴朝的《豆之詩》而感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