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如今已身處敵軍腹地。”
無人言笑。
眾人再次前進。道路越發險峻。隊伍之中,開始出現落隊、失蹤之人。
“明日此身,究竟是死是活?”
即便是如此豪氣幹雲的一眾武者,也不由得心懷眷戀,不時抬頭仰望起了星空。九死求一生。然而,他們堅信,若避開了這條死亡之路,就再也看不到必勝之道了。
“咦?莫非迷路了?”
眾人勒住馬韁,低聲私語。
“方向似乎有錯。”
“正是。不管再前行多遠,也總在深山中打轉。”
畠山重忠叱問帶路的多賀菅六。
“菅六,莫非是方向有誤?”
“不。應該沒錯吧。”
俘虜菅六言語曖昧不明,戰戰兢兢地答道。
“你莫非是故意帶錯路?”
三浦義連此時正在菅六身旁。他從馬上一把揪住菅六的衣襟,一臉準備伸手掐死菅六的模樣。
“且慢,義連。此人並無惡意。他隻是為了保命,才奉命帶路的,然而這附近卻是人跡罕至的纖腰之地,即便是他,估計也不大熟悉——不如派幾人輕裝上陣,分頭尋找,看看附近是否有樵夫小屋,或是燒炭翁、獵人的住所。”
人數並不太多。義經的話,足以令隊伍的另一端聽清。
立刻,數騎人馬便已離隊,奉命出發尋找。等待之時,義經下馬歇息了一陣。
不久之後,熊穀直實之子小二郎直家便帶著一名有如猿猴野人一般的年輕男子回來了。
男子麵露懼色,不肯上前。小二郎拽住男子胳臂,將男子拽至義經麵前。
“在下於山後的沼澤邊看到小屋燈火,走近一看,便發現了一對獵人父子。在下與其父商議,其父答應讓在下帶領其子前來拜見大人。臨走時,其父曾向在下誇口,說其子熟知此山中的一切。”
說罷,直家將男子拽到眾人當中。男子似乎眼前發暈,蜷縮著身子,臉頰貼地。
“……哦。是嗎?”
義經柔聲問道:“你叫何名字?”
男子搖頭。義經又問男子是否沒有名字,男子點頭。
見周圍眾人哄笑不已,男子身子越發僵硬——義經又問男子年齡,男子回答十七。
年滿十七,卻依舊無名?如此說來,令尊令堂如何叫你?
男子回答說就叫“兒”。
“既如此,他人又如何叫你?”
男子回答說,因自家小屋所處之地名為“鷲尾”,故而眾人皆以“鷲尾”相稱。男子似乎終於放心,答話也順溜了一些。
“是嗎?”
義經眼中含笑,注視著男子。他甚至覺得男子頗為可愛。義經又問男子是否願意做一名武士,男子立刻便回答願意。男子第一次用強烈的目光仰望著義經,連連點頭。
“你便以‘鷲尾’為姓吧。眼下時值春日,再加上我名字中的一字,便叫你‘鷲尾經春’吧。”
聽過義經的話,男子感激得五體投地。
眾人催促道:“知曉通往鵯越之上的路嗎?”
男子一躍而起:“離此地並不太遠。”
說罷,男子便大步流星地向前邁步走去。
大地突然在眼前斷裂。黑暗的天空中,岩角的線條淡淡蜿蜒。毫無疑問,隻需往前一探頭,前方必定便是絕壁懸崖。
“一之穀。”
“是一之穀。”
眾人不由得開口說道。海風拂麵,隱隱中含著一股潮香。
馬匹比人的直覺更加敏銳。它們早已伸直前蹄,往後倒退。
“切莫太過靠近山崖,踩踏岩石。緊勒馬口,休教馬匹嘶鳴。”
義經一邊告誡眾人,一邊率領全軍,退到了身後的樹林裏。
之後,義經命令四五名騎者策馬臨近斷崖邊緣。
“哦哦。”
探頭一望,敵軍的本陣已是近在咫尺。居高臨下,雖然令人不禁感到有些目眩,但平家的中樞與眾人間的距離,卻已縮短到了最小限度。
經曆過夜間的緊張情勢,平家一方的眾人並未安心歇息,陣中各處點亮著篝火。陣所的臨時小屋前、風中獵獵作響的帷幕前、城戶、鹿砦前,火光點點。
一條白色的海浪線於附近劃過。海麵之上,也同樣閃爍著兵船的篝火。側耳聆聽,風聲之中,夾雜著微微的海浪聲、搖櫓聲和人聲。
“如何衝下此地?”
重忠和平日裏英勇善戰的三浦義連,唯隻凝視著懸崖的下方。
“這……”
就連手中緊拽著義經馬轡的佐藤繼信、忠信兄弟兩人,也不由得將馬匹往後拽行了五六步。
“大人打算如何行動?”
眾人不由得將目光投向義經。
義經緊咬雙唇。就連義經自己,似乎也未曾料到此處竟會如此險峻。
先前,義經便已想到,一之穀背後的地勢必定無比險峻。奔赴此地,亦是常人無法料到之舉動。然而,義經卻正是要無視常理,出奇製勝。
若依常理行事,敵軍自然定能料到。
唯有將他人眼中心中的“不可能”轉化為“可能”,方才是非常時刻的常理。
義經依舊緊咬著雙唇。此刻的他,正在與常理中被認定為“不可能”的自己的觀點對抗著。
“鷲尾,鷲尾。”
義經扭頭向著帶路至此的青年問道:“鹿群是否會進此山?”
“鹿群?鹿群嗎?冬日臨近時,丹波的鹿群倒也時常會越過此地,前往一之穀。待得春暖花開之後,鹿群便又會由一之穀回到丹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