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既然鹿群能夠攀緣至此,那麼馬匹想必也不會失足。”
“不,鹿群或未可知,但人馬卻……”
即便就連鷲尾青年也認定此地太過險峻。然而,義經卻置若罔聞。
“忠信、繼信。去牽兩匹無人之馬到此地來。”
“什麼?馬匹嗎?”
弄清義經的命令,繼信、忠信兄弟二人奔入了自軍七八十騎潛藏的後方林中。
義經靜靜地坐在馬鞍之上。他的身姿之中,已再看不出絲毫的雜念。海天一色,麵對著依舊混沌的宇宙,義經駐馬屹立。
“九郎大人。”
有人屈膝跪拜於義經的馬前。義經低頭一看,不快地道:“你還未離去?”
“是的。”
吉次再次低頭致禮。離開京都,吉次一路隨軍前行。到得三草山前時,義經也曾嚴令,讓吉次就此回歸。但吉次卻依舊戀戀不舍,一直跟從到了此地。
“是的。鄙人準備在此拜別大人。即便眾人皆言鄙人乃是商人中最為膽大之人,但來到此處,鄙人也不禁感覺膽寒。所謂戰場,原來便是如此。盡管心存遺憾,但鄙人卻已無法再繼續追隨大人了。”
“既如此,那你便回去吧。路上當心……嗯,你便與鷲尾青年一同回去便罷。”
“感激不盡……但吉次卻隻是原路返回,而眼下大人卻將衝鋒陷陣。吉次必會心中祝禱,願大人武運亨通,奮勇殺敵,更期盼著能與大人他日再會。”
“什麼?”
義經無聲地一笑:“如此毫無指望之事,又何須祝禱?你若祝禱,日後必定後悔。”
“若是大人有個三長兩短,鄙人定會後悔……若事終至此,吉次也再無奢望。唯有遁入佛門,以求清淨。”
“自離開鞍馬之後,多虧了你的照顧。恕我任性,感激不盡。吉次,我欠你一個人情。”
“大人言重。”
吉次趕忙擺手,抬頭仰望著馬背上的義經。義經的側臉上,微微映現著燦燦紅光。
東方的天空,已徹底一變。海天便如父母一般,孕育出了一輪紅日。
義經的目光和內心,盡皆融化在了這崇高莊嚴的光芒之中。吉次也凝望著那輪紅日。眾將士走出身後的樹林,滿麵紅光,悄然肅立。
“吉次,你還在嗎?”
“在。”
“很好。既如此,我有一件重任交付與你。此任便隻有你能擔當。”
“敢、敢問何事?”
“若是義經我能安然到得此斷崖之下……”
“大人盡管吩咐。”
“難波附近,你有幾艘船隻?”
“奧州船並無幾多。”
“既然如此,你速速趕赴難波,盡力召集船隻,停泊於澱之口、渡邊周圍——船底盡皆囤積兵糧,麵對世人,你聲稱此乃前赴四國的商船便可。”
“船數幾何?”
“越多越好。既要承載源氏的兵馬,再有多少也不嫌多。”
“遵命。”
吉次起身行禮。他似乎也已大致明白了義經心中所醞釀的其後的作戰計劃。
“此事便拜托你了。快去吧。”
“告辭。”
話雖如此,但吉次卻擔心今日便是與義經的生離死別,依舊遲遲不肯離去。眼見吉次稍稍後退,等候已久的佐藤兄弟立刻上前。
“兩匹馬匹已經牽到。不知是否合大人心意?”
兄弟二人拽住馬轡,將兩匹無鞍之馬牽到了義經的身旁。
義經一點頭。
“將這兩匹馬推下斷崖。”
義經下令。
繼信與忠信似乎依舊未能明白義經此舉究竟為何,再次問道。
“將馬匹推下斷崖?”
“正是。”
“遵命。”
兄弟二人將馬牽到斷崖邊緣。然而,剛一走近崖邊,馬匹便驚懼不已,再不肯上前半步。
“快來人,動手鞭策馬臀。”
兄弟兩人出聲叫道。餘人繞到馬匹身後,衝著馬臀狠狠一鞭。
繼信忠信趕忙放開馬轡。若是稍遲片刻,或許豎起鬃毛的馬匹便會帶著二人一同衝下斷崖了。
兩匹無鞍之馬頭下腳上地由斷崖向下摔去。斷崖千仞,深不見底。
義經與眾人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夾雜著白色小石的土沙上,隨處可見露出地麵的巨大岩石。土層之上,稀稀疏疏地長著雜草與鬆樹。距離地麵五六段的地方,還有一條七八段的橫紋。
馬匹依舊未能在那橫紋處停下腳步。每過一段,馬匹便會踢落土沙,往下猛衝。其中一匹似乎馬腳折斷,倒地不起,而另一匹則爬起身來,渾身一抖,啃食起了周圍的雜草。
由此嚐試來看,險夷各半。
“眾位可曾看到?”
義經扭頭向著立馬崖邊的眾人說道。
“若能人馬一道小心下崖,七十騎人馬,或有三十五騎能夠生還——在下義經自當率先下崖。眾將士皆當觀察模仿義經如何驅馬。”
說罷,義經立刻令胯下坐騎後退彎曲,手操馬韁,便如向激流中放下竹筏一般,向著絕壁躍下。
“哦。”
“哦——”
“快看。”
眾人爭先恐後。鐮倉武士之魂,無不白熱相搏。眾人踢開絕壁上的滿麵沙土,勢如山崩,填埋了下方的海灘。有人立刻躍起身來,也有人就此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