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品天聞聲轉過頭,見是他,先一愣,然後眉開眼笑地喊他的名字“江明川”。江明川鮮少見她對自己笑的這般燦爛,一瞬間竟然有些恍神。他回過神來,不耐煩地揮揮手,招呼問題少年一起打籃球去了。
二十塊錢失而複得,呂品天興高采烈地跑去書店看了一下午的《呼嘯山莊》。吳老板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緣由,極為固執地認定小說都是害人的東西,會引人誤入歧途。呂品天跟她口幹舌燥地分辯了半天都未果,隻好陽奉陰違,偷偷在書店裏看免費書。
多年以後回首這段往事,呂品天拿它嘲笑吳老板,她才歎氣告訴女兒自己親眼目睹的事。
吳老板年輕時有個極為要好的手帕交,八十年代正是全民夢想當作家的熱情席卷全國,被所謂的詩人作家騙失身的小姑娘不計其數。吳老板的小姊妹也為文學的所渲染,成天捧著《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之類埋頭苦讀。可惜她還沒有領會大師的現實主義批判手法,先一頭栽進了小說裏的愛情世界,整日暈暈沉沉的一場驚天動地的愛情能夠將自己從平庸的生活解放出去。愛情沒有解放她的生活,隻讓她從精神的匱乏更深地陷入了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匱乏。女人想學壞,也得有天賦還得要趁早。等到像她那樣的時候,隻能壞了自己的名聲,為輿論所迫帶著腹中尚未成型單兒含恨離開了人世。
如果大師知道自己的傳世巨作還有這樣的副作用,不知會不會在幽幽冥界讀書人一聲長歎。
呂品天豆蔻年華還不知道這樣一樁蒙著血汙的往事,她瞥了眼書店店堂裏大鍾,意猶未盡地把《呼嘯山莊》塞回了書架。頭發花白的老店員照例和氣地對她微笑。呂品天吐吐舌頭,挑了本物理競賽輔導題庫去收銀台結了帳。
她回家的路上再一次碰到江明川,後者衣衫盡濕,頭發還冒著騰騰的白霧。呂品天恰巧與他同道,她打了聲招呼跟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走。江明川越走越不自在,感覺自己背上被盯的著火一般。他氣惱萬分,惡狠狠地回頭瞪,卻瞠目結舌地發現呂品天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路邊花壇裏的月季,根本就沒有看他。他尷尬不已,粗聲嘎氣地衝她嚷:“你老跟著我幹什麼?”
呂品天楞住了,茫然地:“我家就走這條路啊。”
江明川難堪的想跳窨井蓋,全身的血一個勁兒的往臉上湧。他不禁怪自己多事,頗為惡劣地想,要是老子前麵沒救你,看你現在還能這樣優哉遊哉地滿臉無辜地奚落自己不。正胡思亂想,咬牙切齒之際,一根油冰棒塞到了他手上。呂品天毛絨絨的碎發在陽光下閃出近乎透明的光暈。
“請你吃冰棒,中午的事,謝謝你。”
“沒什麼,舉手之勞。”他略有些不自在地撇開眼睛,見冰棒還執著的舉在自己麵前,就接過來叼在嘴裏。十四五歲的男孩,平常跟女生接觸就不多,呂品天一下子對他這般熱情和藹,他頗有些招架不住。好在呂品天也沒有進一步的舉動,依舊安安靜靜地往前走。等到路口,兩人分手時,她指了指食神居的招牌笑著看他:“我家就在那裏,你以後要有空就上我家來玩吧。”
她與鄒揚張奕舸混久了,加上食神居來來往往的客人多,從小就沒能樹立起多強烈的男女之大防的觀念,因而的極為誠懇自然。
江明川倒被嚇了一跳,心想,這丫頭未免也太好那個了一點。自己不就是順道救了他一回,還真把自己當成俠肝義膽的救命英雄看了。也不怕今後被人賣了還數錢數到手抽筋。轉念一想,就她這樣的黃毛丫頭,賣了也不值幾個錢,能數到手抽筋也就怪了。
就這樣一會兒一個想法,路上的行人看著他的臉詭異地變來變去。等到踏進自家的大門,帶著老花眼鏡看報紙的笑逐顏開:“明明,今天有什麼高興事兒,看你笑成那樣。”
江明川目瞪口呆,一刺溜地衝到衛生間裏去照鏡子,果然鏡中人笑得春風蕩漾。用手拍拍隻自己的臉,嗬,嘴巴子都笑酸了。他頓時泄氣,蹲在衛生間裏自己跟自己生了一晚上的氣,連叫他吃飯都不理睬。